第6章 聆聽康橋絮語(1 / 3)

一、走近詩人徐誌摩

徐誌摩(1897—1931),名章垿,筆名南湖、雲中鶴等,浙江海寧人。曾赴英國留學,入倫敦劍橋大學當特別生,研究政治經濟學。在劍橋的兩年裏,徐誌摩深受西方教育的熏陶及歐美浪漫主義和唯美派詩人的影響。徐誌摩是一個追求性靈自由的詩人,一個中國現代文學的改革者。詩人聞一多在20世紀20年代曾提倡現代詩歌的“音樂的美”“繪畫的美”“建築的美”,徐誌摩《再別康橋》一詩,可以說是“三美”具備,堪稱其詩作中的絕唱。

根據文學史記載和所能見到的報刊資料,徐誌摩開始詩歌創作是在1922年的春天。詩作最早發表於是年冬季的《新浙江·新朋友》和《努力周報》、1923年初的《時事新報·學燈》和《晨報·文學旬刊》等國內報紙。當時詩壇風行的是無韻的自由體詩和冰心“春水體”小詩,徐誌摩這些形式整齊、音韻優美和諧的詩作,令讀者耳目一新,立刻引起了詩壇的注意。

《雪花的快樂》是《誌摩詩集》的首篇,其順序是《雪花的快樂》《再別康橋》《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詩人這樣編排估計不是隨意,我們在欣賞徐誌摩的詩歌時姑且也按這樣的順序進行。

這首詩歌是一首純詩,展現了雪花飛揚的過程,實際上也是詩人靈魂飛揚的過程。詩歌寫了飛揚向前的雪花堅定與歡樂的態度,那種執著和自由奔放,有種明朗的感覺。雪花在詩人筆下是有靈性的,即使知道自己難免融化而“死”,它也是樂觀的,在追求美的過程中充分享受選擇的自由,沒有一點兒痛苦與絕望。

《再別康橋》中“康橋”,即英國著名的劍橋大學所在地。1920年10月至1922年8月,徐誌摩曾遊學於此。康橋時期是徐誌摩一生的轉折點,正如詩人自己所說:正是康河的水開啟了其性靈,喚醒了久蜇在心中的詩人的天命。1928年秋,詩人再次到英國訪問,舊地重遊,勃發了詩興,於11月6日歸途的南中國海上,他創作了這首傳世佳作。這首詩最初刊登在1928年12月10日《新月》月刊第1卷第10號上,後收入《猛虎集》。可以說,“康橋情結”貫穿在徐誌摩一生的詩文中;而《再別康橋》無疑是其中最有名的一篇。

《再別康橋》是一首優美的抒情詩,宛如一曲優雅動聽的輕音樂。詩人將自己的生活體驗化作縷縷情思,融彙在所抒寫的康橋美麗的景色裏,也馳騁在詩人的想象之中。全詩7節,每節4行。

《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發表於1928年3月10日《新月》月刊1卷1號。此詩被稱作是徐誌摩的“標簽”之作。在愛情詩的外衣下,詩人表達了麵對當時中國的複雜現實所產生的彷徨和苦悶情緒,記錄了詩人人生探索的心路曆程。

1928年前後,正是貴族出身的徐誌摩麵對嚴酷社會現實深感恐懼和抵觸,同時在個人情感上,愛情無望,婚姻困惑之時,詩人一下子從浪漫的、理想化的“單純信仰”裏驚醒,驟然失去了方向,陷入了深刻的矛盾和絕望中。詩人產生了幻滅的情緒,“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

全詩共6節,每節的前3句相同,輾轉反複,餘音嫋嫋。這種刻意經營的旋律組合,渲染了詩中“夢”的氛圍,也給吟唱者更添上幾分“夢”態。熟悉徐誌摩家庭悲劇的人,或許可以從中捕捉到一些關於這段羅曼史的影子。但它始終也是模糊的,被一股不知道往哪個方向吹的勁風衝淡了,以至於欣賞者也同吟唱者一樣,最終被這一股強大的旋律感染得陶陶然了。

《黃鸝》發表在1930年2月10日的《新月》月刊,後收入《猛虎集》。詩歌寫了黃鸝的情態,它不知是從哪裏來的,其情態那樣華麗,招來包括“我”在內的人觀望,“我們”在期待黃鸝引吭高歌,但結果未能如願,黃鸝轉而飛走了。詩人采用了象征手法,表達了“愛、自由”的理想、信仰的消逝。

《偶然》以時間副詞為題,寫了比較實在的事情:天空裏的雲偶爾投射到水麵,你我相逢在海上。偶然的相遇,傳達了詩人對於愛情境界的一種認識,對人很有啟發。徐誌摩的學生、著名詩人卞之琳在所編的《徐誌摩詩集》中曾這樣說:“這首詩在作者詩中是在形式上最完美的一首。”對於追求詩歌“建築美、音樂美、辭藻美”的徐誌摩而言,這首詩歌確實有新的開拓。可以這樣說,在徐誌摩詩歌創作的曆程中,《偶然》具有轉折性意義。在形式上,詩歌分兩大節,每節一、二、五行都以三頓組成,其中第二節有點變化,第二節第二行多了一頓;每節三、四行是兩頓。詩歌的音樂美是通過用韻來體現的,韻腳出現的位置相對整齊,兩大節均屬首句入韻,二句和五句押韻。中間換韻,即三句和四句押韻。用韻的格式是AABBA。其好處就是譜曲以後便於傳唱。

二、捕捉一刹那的靈動

(一)《雪花的快樂》——輕盈的精靈在歌唱

這首詩歌寫於1924年12月30日,1925年發表在《現代評論》第一卷。

在徐誌摩筆下,有一些詩歌總是提到“方向”,《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偶然》中有,這首詩歌中也有“方向”一詞。

“方向”是帶有引領作用的內涵,它包含正確與錯誤的判斷,包含明亮與灰暗的情感體驗,對於人或社會而言,選擇正確的方向意義非常重大。

徐誌摩在《雪花的快樂》裏寫“雪花”的一種對情愛的追求,這與他在《猛虎集》序文中提到的對詩人的定位是相似的,他認為詩人“也是一種癡鳥,他把他柔軟的心窩緊抵著薔薇的花刺,口裏不住地唱著星月的光輝與人類的希望,非到他的心血滴出來把白花染成大紅他不住口。他的痛苦與快樂是渾成的一片。”作品中“雪花”這一意象就帶有這樣的特點,既然選擇了,就勇往直前,毫不退卻。“飛揚,飛揚,飛揚”顯得非常果敢,有力度。

閱讀這首詩歌,還要把握詩人的形象。在詩節中,詩人用“假如”起筆,雪花已然被賦予了內容,附在雪花上,消失了痛苦與絕望,享受到選擇的樂趣,純然忘我而陶醉其中了。

雪花的飛揚過程,正是靈魂的飛揚過程,帶著希望,飄向遠方,尋夢!

(二)《再別康橋》——折柳的情思

《再別康橋》這首詩,較為典型地表現了徐誌摩詩歌的風格。詩歌記下了詩人1928年秋重到英國、再別康橋的情感體驗,表現了一種含著淡淡憂愁的離情別緒。

康橋,即劍橋,英國著名劍橋大學所在地。徐誌摩留學英國兩年,大部分時間在此度過。這是他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康橋的一切,早就給他留下了美好的印象,如今又要和它告別了,千縷柔情、萬種感觸湧上心頭。說得太傷感於事無補,寫得太淡漠未免矯情,還是灑脫一些好。於是詩歌的第一節,便三次用了“輕輕的”這個形容詞,顯得節奏輕快、旋律柔和,既抒發了詩人對康橋依依不舍的淡淡憂愁,又定下了全詩哀而不傷的基調。

這首詩從思想內容上來說,隻表達了一種微波輕煙似的情緒,社會投影很模糊,表現不出“五四”時代的時代精神。然而這首詩感情真摯,意境深邃。詩人很懂得主觀情緒和客觀景物和諧融合。他筆下的康橋是有生命有靈性的,帶有詩人柔和飄逸的風度,與詩人的感情融為一體。而詩人的情懷又不是直白的顯露,它是熱烈而有分寸的;淡淡起頭,又淡淡結尾,卻包含了多少複雜情緒,使人產生豐富的聯想和回味。

此詩語言清新,富於音樂美。這首詩的語言有著突出的淺白流暢的特點,但又深得錘煉功夫,不露雕琢痕跡。詩中各個比喻,新鮮準確,形象生動,一發都宛如流水一樣自然淌出,毫無當時新詩歐化的傾向。作為新月社的代表,徐誌摩非常同意聞一多關於新詩的“三美”主張。而在詩的音樂美上,他又有自己的獨創性。除了節奏整齊,押韻和諧之外,他又強調音節的波動性,注意完整的音樂旋律。《再別康橋》音節抑揚合度,聲調回環反複,全詩構成一闋完整的樂曲,在藝術上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地。

(三)《我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迷失的感覺是另一種痛

本詩發表於1928年3月10日《新月》月刊1卷1號。1928年前後,正是蔣介石背叛第一次國共合作,國內封建專製黑暗統治達到極點或極限之時,詩人的思想經過此次波折,其在國內建立起民主自由的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的理想大受挫折。與此同時,國內風起雲湧的工農革命,又讓貴族出身的他深感恐懼和抵觸;在個人情感上,與林徽因愛情的無望,費盡周折與陸小曼建立起來的婚姻家庭,也遠非自己理想中的戀愛生活,這一切,讓浪漫的、理想化的詩人一下子從“單純信仰”裏驚醒,驟然失去了方向,陷入了深刻的矛盾和絕望中。

由於詩人人生態度的過於單純和理想化,一旦麵對嚴酷的現實,詩人在玫瑰色的理想與醜惡現狀的尖銳對峙中,很容易就感受到了幻滅的情緒,“不知道風是在哪一個方向吹”。他試圖回避現實,去營造自己“甜美”的“夢”,在夢鄉中尋找“溫存”和“迷醉”,然而現實的壓力是如此的強大,以致在夢中詩人依舊感受到了“傷悲”和“心碎”,無處可躲,失望、憂鬱、徘徊,這“夢”也隻能是“黯淡”的了。因此,其詩歌的情緒表現上,傷感多過激憤,憂歎多過呐喊,消極多於振奮,輕愁多於批判。這也正是本詩的最大特色。

(四)《黃鸝》——美,稍縱即逝

20世紀20年代後期到30年代初期,《新月》《詩刊》成了新月派的主要陣地。以徐誌摩為主要成員的詩人,他們的創作中越來越明顯地帶有了象征主義,這些詩人包括徐誌摩、饒孟侃、陳夢家、方瑋德、林徽因、何其芳、卞之琳等。徐誌摩作為他們中的核心,創作中對愛、自由的追求有突出表現,同時也展現出詩人在追求而不得的情況下,感受到希望之不能接近而產生的虛無感和恐懼感。

祝曉耘指出:“後期,徐誌摩轉向波特萊爾,尋求新的戰栗,他說人生深一義的意趣與價值全得向深沉幽玄的意識去探險,他晚期的《渺小》《卑微》《黃鸝》等詩以象征派的意象,表現了深沉渺遠的意境和令人難以捉摸的微妙情緒,就有著法國象征主義先驅波特萊爾的味道。”這一評論比較中肯,能接近《黃鸝》創作的意圖。

此詩創作的時期,社會動蕩、變化,詩人又經曆了家庭出現的問題,思想消沉、頹廢,悲觀主義抬頭,這首詩歌有此時心情的烙印。

《猛虎集》序有這樣的句子:“痛苦與歡樂是渾成一片。”這首詩歌切合了這樣的情感體驗,反映了詩人從充實轉為虛無的變化。詩人曾想衝破牢籠,遠走高飛,追求自由的狀態,然而終不能如願。

閱讀這首詩不僅要了解詩人創作的社會背景,還要把握詩人的思想狀態。此外,如果不能準確把握“黃鸝”在詩歌中的象征意味,就根本不可能讀懂這首詩。

黃鸝的形象在詩歌中不一定有具體所指,但有一些重要的信息可以幫助我們進一步領會本詩的創作。“我們”是個複數,因此,在詩歌中黃鸝無論來了帶給人喜悅,還是去了留給人傷感,都是針對集體“我們”,而非針對“我”個人。還有,詩歌中“春光”“火焰”“熱情”代表的是美好的事物,但來了又走了,讓人們思考美的東西不一定永恒。那麼,這些美好的事物是“愛情”嗎,是“自由”嗎,是“信仰”嗎?需要深入分析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