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與寂寞的呼應就不再孤獨,生命與生命的融合就擴大了生命。馮至所領悟到的這種生命與生命之間的親近關係正如卞之琳的《斷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同是一種萬物和諧的相互成就之美。這種精神融入了中國傳統文化品質的同時又保有自己的方向。我們易於看出這與“天人合一”及禪宗共有相同的思維本質,也就是強調生命之間的相互體驗、相互提升,但馮至式的沉思卻沒有後兩者那樣泯滅自我與個性來達到“坐忘”的境界。馮至認為萬物都是擁有個性的獨特的萬物,隻有在這個基礎上,生命與生命的交融才顯得新鮮與美好。因此,馮至對生命交融的思考確立起了一種對已經擁有牢固自我的孤獨者的拯救。
三、精彩賞析
(一)《我是一條小河》精彩賞析
我是一條小河,
我無心由你的身旁繞過,
你無心把你的彩霞般的影兒
投入了我軟軟的柔波。
我流過一座森林,
柔波便蕩蕩地
把那些碧翠的葉影兒
裁剪成你的裙裳。
我流過一座花叢,
柔波便粼粼地
把那些淒豔的花影兒
編織成你的花冠。
無奈呀,我終於流入了,
流入了那無情的大海,
海上的風又厲,浪又狂,
吹折了花冠,擊碎了裙裳!
我也隨著海潮漂漾,
漂漾到無邊的地方;
你那彩霞般的影兒,
也和幻散了的彩霞一樣!
《我是一條小河》的構思很巧妙,意境也很完美。詩歌中的“你”和“我”是愛憐的雙方,詩人采用了比喻的辦法,從而讓情節在小河的流動中推進。將“我”比作小河,將“你”比作彩霞般的影兒,富於浪漫主義情調。小河和影兒有了人的色彩,因此,也可以認為采用了擬人的手法。在詩歌中,“我”流過森林,葉影兒剪成“你”的衣裳;“我”流過花叢,花影兒織成“你”的花冠,清新而歡快,充滿了跳動的美感。
隨著小河流入大海,情節開始發生轉折。浪那麼狂,“吹折了花冠”“擊碎了裙裳”,最終的結果是,我漂流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你也像彩霞一樣,消失了。
詩作中“我”和“你”心在一起,未入海之前,相伴相隨;入海之後,一起消逝,表達出彼此的情意綿綿,如有靈犀一般。那種愛戀之情柔軟而細膩,令人展開無限的遐想。
詩歌出現在20世紀20年代的詩壇,展現出了詩人的才華。
詩的最後是小河與影子的消逝,表達了愛情的最終幻滅。詩歌采用了舒緩的調子,詠唱出了“五四”新文化運動落潮時期知識青年充滿著焦慮的思索,人生的矛盾,一如不得不消散的小河與影子,也在詩歌中有所體現。
這首詩歌的巨大成功就在於對愛情的獨特體驗及豐富的想象,詩評家甚至認為馮至後期的詩歌作品也未能超越他自己創造的這一坐“峰”。
(二)《十四行集·十六》精彩賞析
我們站立在高高的山巔,
身為一望無邊的遠景,
化成麵前的廣漠的平原,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聯,
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
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
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
我們的生長、我們的憂愁,
是某某山坡的一棵鬆樹,
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濃霧;
我們隨著風吹,隨著水流,
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
化成蹊徑上行人的生命。
這是一首充分表現生命體驗中溝通與交流的詩。
“我們站立在高高的山巔,身為一望無邊的遠景,化成麵前的廣漠的平原,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當我們化成平原或上麵的道路的時候,我們成了一道風景,別人在遠處看,我們之間形成了看與被看的關係,因此有種關聯的東西在內。雖然遙遠,但關聯是客觀存在的。
“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聯,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這個時候詩人跳出來說話了,直接說,所有的事物似乎各自獨立,但事物之間是有關聯的。“哪條路、哪道水,沒有關聯”表明關聯的普遍性是存在的,而且這一反問,強調了所有的路和所有的水的關係。“哪陣風、哪片雲,沒有呼應”表明風與風之間,雲與雲之間,甚至風和雲之間都是有呼應的。如果說上麵是用地上的路和水來講關聯,那麼下麵的風和雲則是用天上的事物來講關聯。天上地下都是如此,人間萬物當然也當如此,從理論上是這樣的。“我們走過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們的生命”,這一句同樣是講關聯的,但我們似乎也能感受到詩人強調生命要講意義。因為隻是有關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關聯的過程中產生了什麼價值。
“我們的生長、我們的憂愁,是某某山坡的一棵鬆樹,是某某城上的一片濃霧”,如果說前麵的段落還沒有涉及抽象的情感,而這一節直接將情感也寫出來了,寫出抽象和具體之間也是有聯係的。李清照《醉花陰·薄霧濃雲愁永晝》中的“薄霧濃雲愁永晝,瑞腦消金獸”這一句似乎化了李氏的句子般,將愁緒與濃霧聯係起來,這應該是從李清照得來的靈感吧。
“我們隨著風吹,隨著水流,化成平原上交錯的蹊徑,化成蹊徑上行人的生命。”到這一節,詩歌的境界開闊了,將前麵幾節裏涉及的“風”“水”“蹊徑”又聯係到了一起,特別是“化成蹊徑上行人的生命”更是靈動之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