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長街夜色闌珊,鮮有行人,隻有打更人打著千年如一的旋律,著千年如一的話語,似在提醒著千年如一的百姓,重複著千年如一的日子,千年如一的枯燥,千年如一的繁衍,千年如一的生生不息,千年如一的輪回生轉。
“幹物燥,心火燭…”
街起涼風,卷起萬千枯葉,隨風去,入尋常百姓人家,帶入夢,憶往昔,酒醉故人歸,風雪明月夜,二十四橋風候,倚橋欄獨立,笑看湖心燈火,岸邊楊柳,卿卿我我,落落依依,待記起,沙場功業,謝卻高擎厚祿,黃金萬兩,封侯拜相,倒不如,解甲歸田,竹林養馬,笑傲此生後世,江湖難相見。
苗白鳳微唇輕啟,趁著酒性,淺斟低唱,唱罷,再掀一壇酒,對月獨飲,好生暢快。
紅衣男子手打節拍,隨聲附和,唱的竟是他最愛的曲子,唱罷,也掀一壇酒,對街暢飲,街柳落葉,皆是他的酒友。
圓滅不會唱曲,可他所幸還會喝酒,也還有些酒量,便隻靠窗倚坐,手捧酒壇,也不知該與誰飲,更不知該為誰飲,索性大笑三聲,敬自己。
夜已深,寒鴉孤啼,啼血方休。
三人喝酒,不計酒量,喝醉方罷。
圓滅是最先醉的,因為他不但喝光了自己帶來的那一壇酒,還喝光了紅衣男子的一壇燒刀子,苗白鳳的一壇竹葉青。
一種是最烈最霸道的酒,一種是最柔最綿纏的酒,兩種不同的風味,兩種不同的體驗,便如初見大海,又見溪,雖感歎於大海的波瀾壯闊,卻也向往於溪的流水不驚,人生當有如此體驗,也當有如此閱曆。
可苗白鳳卻偏愛竹葉青,紅衣男子亦偏愛燒刀子,事有不同,人亦如此。
奈何紅衣男子與苗白鳳觥籌交錯,燈影闌珊下,孤影伴燈眠,兩人真如李白附體,酒仙臨凡,千杯不醉,且酒至濃時,唱曲賦詩,好不快哉。
圓滅醉伏於地,竟哭訴起來,講起自己當年如何篤信佛法,敬愛師長,奈何世間凶惡,佛不能了卻人間惡事,亦不能平息圓滅心中的惡,圓滅要下無魔,可佛卻魔行亦有道,魔存亦有理,有魔方有佛,無魔便無佛,佛魔本同體,如一人之兩麵,如人之善惡,如地之陰陽,非人力所能改變。
圓滅不信此理,誓要除魔存佛,辭師下山,行走世間十餘載,終至自己滅了佛心,全了魔性。
圓滅哭著,笑著,著,卻唯獨沒有人聽著,他也不在乎,他本就不在乎,他在乎的,隻是他哭了,笑了,了,至於有沒有人聽了,不是他該關心的事,他也從不關心。
禮佛多年,他早已學會了一項本事,就是心中有佛,便可全不在乎,世俗的眼光,評判,終究隻是世俗,他連佛祖都敢反駁,遑論世俗。
所以,他現在已經不再哭了,笑了,了,他已很平靜,平靜地注視著明月,注視著長街,注視著寒鴉,注視著落葉,注視著一切可以注視,值得注視的東西,他注視著苗白鳳,注視著紅衣男子,可他愈是仔細認真地注視紅衣男子,便愈是看不透紅衣男子,他甚至眯起了眼睛,可他眯起了眼睛,紅衣男子便睜開了眼睛,然後,他便看到了紅衣男子的眼睛。
圓滅心想,那定是一雙澄澈幽暗的眼眸,如古井潭水一般,深不見底,的確,那本該是一雙深邃的透露著成熟睿智的眼睛,可卻偏偏如嬰兒一般,真無邪,眼底盡是孩童般的稚嫩與單純。
圓滅恍然,不由得記起,他曾在寺院藏經樓中遍覽下奇功,其中有一門奇功,名為“生轉息法”,令他記憶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