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大上海的夜晚燈紅酒綠,霓虹閃爍。在這樣的夜晚,任非常必是閑不住的。刺殺遲梅亭再一次失敗,任非常心裏有些不舒坦。好在現在有了高天行,遲梅亭的死隻是早晚的事了。
和高天行分手以後,任非常沒有回診所,而是騎著三輪摩托徑自來到街上兜風。穿著旗袍的時髦女郎挽著男人說笑著穿過街道,小販們的各種叫賣聲依然此起彼伏,夜色下的上海灘,似乎比白天還要熱鬧。
街上,老百彙夜總會在夜色中顯得頗為紮眼,任非常的目光被門口的落地海報吸引,上麵的舞女打扮招搖、穿著暴露,聳著肩膀的歌女在舞台上搔首弄姿,一張血紅的大嘴分外迷人。歌女中,一張熟悉的麵孔正是滿優,她那雙電眼似乎就是在為任非常而放光。
任非常下了摩托車,慢悠悠地進了夜總會。
夜總會裏一片嘈雜,動感強烈的音樂聲中,打扮妖豔的歌女婉兒搖擺著婀娜的身姿,矯揉造作地在唱著一首《我要你的愛》。昏暗的燈光下,舞池裏緊緊相擁的男男女女曖昧地翩翩起舞。
侍應生引著任非常坐到一個靠前的座位,另一個侍應生端過酒水,給任非常倒酒。舞台上,婉兒唱得瘋狂,舞池裏的人們跳得也瘋狂。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過來,任非常擺了擺手,女人雖然有些失落,還是禮貌地走開了。
舞台上,唱罷一曲的婉兒妖豔地飛吻著謝幕,有客人送上一束鮮花,婉兒小心翼翼地下台,跟一個中年客人擁抱起來。任非常招呼侍應生過來,低聲耳語了幾句,掏出幾塊大洋塞給侍應生。
後台的滿優得知,一個出手大方的客人點名要聽她唱歌。滿優有些驚訝,上台唱起了那首《賣相思》。音樂聲起,慢慢悠悠、吱吱呀呀的聲音很是懷舊。音樂聲中,滿優捏著手絹,緩步走向舞台中央。
任非常看到滿優上場,不由坐直了身子,盯著台上。滿優唱得投入,手裏的絹帕讓她揮得更是風情萬種。任非常跟著音樂打著節拍,正陶醉其中,一個一臉橫肉的中年人卻有些醉意地大聲吆喝,要滿優唱個《一夜銷魂》,喝了幾聲,見滿優不予回應,中年人舉著酒杯跑到了台上。他一臉淫邪地笑著要去抱滿優,嚇得滿優不知所措,一把推開男人,慌亂地跑到了台下,倒在地上的男人罵了句粗話,爬起來追到了台下。他踉蹌地走了沒幾步,腿上像被什麼東西擊了一下,一頭栽倒在地,惹得眾人大笑。
幾個馬仔樣的人跑上來,扶起男人。男人暴躁地掏出槍,大聲喝問是誰幹的。幾個馬仔也紛紛掏出刀子,在人群中掃視起來。就在眾人驚恐萬分的時候,任非常笑了笑,笑意還未收住,手朝上一揚,一個黑物飛了出去,直接堵住了男人揚起的槍管,居然是個南果梨的果核。就在一愣神的工夫,任非常已經揚起飛刀,削下他的一縷頭發,刀子閃著寒光紮在他身後的柱子上。馬仔撲上來,任非常身子一旋,已經逼到男人身旁,拔出柱子上的飛刀,架在了男人的脖子上。
男人立時酒醒了一半,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地告饒起來。
任非常冷冷地說:“以後你再敢來這個場子鬧事,掉的就不是你的頭發了。”
滿優認出了任非常。前一次,若不是他在飯店外的胡同裏出手相救,她怕是早已經死在日本人的槍下了。滿優衝任非常莞爾一笑,朝後台走去。時候不大,她換了一身衣服,跟任非常走出了夜總會。“兩次勞煩任大哥解圍,滿優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好。”滿優從坤包裏拿出幾塊大洋,遞給任非常。
任非常盯著滿優:“姑娘,你這不是罵我嗎?能跟你交個朋友,我任非常也就心滿意足了。”
“那……那是我高攀任大哥了。”
“怎麼會,走,我送你回去!”任非常高興地說著,隨即一把抱起滿優,放進了三輪摩托的車鬥裏。任非常發動起摩托,呼地駛去,滿優身子猛地一晃,興奮地尖叫起來。
滿優住在前麵不遠處的一個弄堂裏。老百彙的姐妹們都住這,一來省得還要自己出去找房子住,二來相互有個照應。任非常要送她進弄堂,滿優謝絕了。她說怕讓院裏的姐妹們看見,還以為自己帶了什麼男人回來,閑話傳開了,總歸不好。滿優獨自走了,任非常有些失望地看著滿優款款走進弄堂。直到滿優進了院子,任非常才回身走開,騎在摩托車上,他不由自主地哼唱起了《賣相思》,一手打著拍子,一邊還左右扭擺了幾下屁股,摩托車也跟著扭擺了幾下,像是迷失了方向。
與任非常分手後,高天行打算去辦一件要緊的事。今天的《民國日報》讓日本人丟盡了臉,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如果日本人展開報複,那麼此時最危險的人,一定是那個以“中國喉嚨”發表文章的人。
高天行來到街上,已經很晚了,前麵一座二層樓裏還亮著燈,門口的牌匾上,掛著的正是“民國日報”的字樣。高天行在傳達室裏跟人打聽“中國喉嚨”在不在報館,門衛警覺地搖了搖頭,沒有透露任何關於“中國喉嚨”的消息。高天行出了報館,在不遠處找了個僻靜處停下,留意著報館裏麵的情況。報館裏一切太平,說明今天還沒有發生什麼意外,那就多等等吧,月黑風高殺人夜,日本人如果有動作,也一定是晚上才會動手。
對於江秋聲來說,以“中國喉嚨”發聲,不僅是他的工作,更是一個中國人應有的使命。“中國喉嚨”的聲音今天可算是響徹了上海灘,既讓日本人的把戲大白於天下,又揭開了遲梅亭的虛假麵罩。然而,幾千年的中國,一遇上外族入侵,總出英雄,也總出狗熊,和平的時候,都罵狗熊,可一旦戰亂,又有人爭著去當狗熊。昨天晚上要不是發現及時,堵住了有人企圖偷梁換柱的那篇文章,今天的局麵實在難以預料。江秋聲聽楊主編說,昨天的事查清楚了,問題出在一個揀字工身上,他顯然是被日本人收買了。不過,日本人的陰謀沒有得逞,那個揀字工卻被他們滅了口,他的屍首今天早晨出現在黃浦江邊。
從把自己的筆名叫成“中國喉嚨”開始,江秋聲就早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他是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國難當頭,他沒有理由不大聲疾呼,喚醒民眾。妻子小雅已經懷孕幾個月了,肚子漸漸大了起來,他要讓孩子為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他要為孩子們盡早創造一個太平的盛世,不能讓他們還生活在動亂中,不能讓他們生活在戰火中。
江秋聲明白,現在那些居心叵測的日本人也一定把他視作了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可是他絲毫不害怕。今天的事情出了之後,楊主編勸他,不妨先停停筆,等這段風聲過去再說。可是他並不為所動。在中國人自己的土地上,他沒什麼可怕的。並且,評論專欄不能停,評論就像一張報紙的眼睛,眼睛沒了,還怎麼引領大眾看清這個世道?他甚至覺得,自己寫那些針砭時弊的評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那些小人惡人也沒敢把他怎麼樣,大不了打幾個恐嚇電話,寄幾封恐嚇信罷了。可是,這一次他忽略了,他得罪的是日本軍方。
江秋聲從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叫他。他回頭一看,是妹妹江泮,她是來接他的。對於江秋聲目前的處境,江泮認識得更清楚一些。盡管她是個女人,可是憑著多年在地下黨裏工作的經驗,她能嗅到危險。
江泮的直覺是準確的。在報社不遠處的街道裏,一輛汽車停了下來。車上坐著的人,正是滕田和西村,他們身後還有幾名黑衣殺手。他們在等,像一個狡猾的老獵手一樣,不動聲色。“中國喉嚨”是誰,秋山和夫已經打聽出來了,按照計劃,江秋聲一出來,他們就在報館附近動手,這麼做是為了震懾更多的人,他們要讓那些在報紙上對大日本帝國不友好的人都長點記性。當然,這裏是租界,他們不能動槍,要用刀。
看著江泮和江秋聲坐上一輛黃包車,滕田對西村使個眼色,兩名黑衣人緊隨黃包車追了上去。江泮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她回過頭時,看到兩個黑衣人舉刀就要砍過來。江泮拉著江秋聲跳下車,正要拔槍,突然,一個黑衣人慘叫了一聲,手上的刀被一塊飛來的石子打掉了。江秋聲還在愣神,一個黑影已經衝了上來,擋住了黑衣人的去路。黑影正是高天行,黑衣人揮刀撲向高天行,高天行一拳將其擊倒在地。慌亂中,高天行衝著黑影裏的江泮和江秋聲大叫:“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