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1 / 3)

俗話說,人有人道,鼠有鼠道。高天行和任非常沒法解決的事,在周使能看來並不難。跟著戴笠耳濡目染這些年,周使能的行事方式和縝密思維早已經深得業內首肯。他知道,要找到遲梅亭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順藤摸瓜——隻要盯死日本人,他們肯定會領著他找到遲梅亭。

住在別墅裏的遲梅亭也不好過,這幾天他一直都焦躁不安。桌上擺著幾樣精致的日餐,他一口都不想動。他以這種方式表示抗議,一則是逼著日本特使趕緊來上海與他會麵,另外每天吃這種日本料理,實在難以下咽,看見都想吐。更讓他吃不下飯的還有,來上海沒幾日,他已經到鬼門關轉了幾個來回了,要說不怕鬼才相信,難道日本特使偏要等到他遲梅亭被刺死了,才肯現身?今天早晨秋山和夫又打來電話,說是特使又要在東京參加內閣的一個重要會議,明天就來,遲梅亭一聽就火了,把送來的早餐當即掀翻在地。

秋山和夫對遲梅亭這幾天摔碟子摔碗的舉動已經習慣了,他能做到的,就是找時間盡可能地去安撫一下,聽聽他的牢騷。阿美就是順著秋山和夫這條藤,摸到遲梅亭這個瓜。阿美觀察了一下地形,那裏守衛森嚴,有很多明崗暗哨,顯然並不容易下手。不過,她把地點告訴任非常,剩下的就要看任非常自己的本事了。

傍晚的時候,任非常和高天行走了一趟。他們爬上遲梅亭別墅對麵的一棟舊樓房觀察別墅裏的情況。院子裏,既有站崗放哨的日本兵,又有來回走動的日本武士。別墅頂層的四個角還架了四挺機槍,有人輪班看守。秋山和夫選的地方真是花了不少心思,這裏看向各個路口,沒有一個死角,外來的人走不了幾步肯定會被發現。高天行拿著望遠鏡觀察著別墅的房間,發現天還沒黑透,各個窗戶已經掛上了窗簾,看來,狙擊是不行了。

眼看到了飯點,兩人依舊沒有在這棟別墅裏發現絲毫破綻,肚子卻已經咕咕叫了,隻好悻悻地往回走。晚飯還是吃餛飩,老板已經很熟絡了,難免閑聊幾句。任非常吃得很香,一口一個,津津有味。高天行卻是一肚子心事,手裏的筷子在碗裏不斷攪著,半天也吃不下一個餛飩。

“剛才還說餓得要命,現在又不吃了。”任非常說著話,捧起桌上的大碗喝起湯來,高天行盯著任非常手裏的大碗,突然喊了一聲:“有了!”

任非常嚇了一跳,一個餛飩含在嘴裏,差點噎著。

高天行想到的辦法,說起來也簡單。他拉起任非常回到住處,從櫃子裏拿出一個大碗,放進去一個雞蛋,又放進去一團河粉,任非常摸不著頭腦,隻是狐疑地在一邊看著。高天行拿過暖瓶,往碗裏倒水,水淹沒了雞蛋。高天行又拿了一把青菜,撕了幾片葉子,放進碗裏,青菜葉飄在上麵,不見了雞蛋的影子。

“這是幹什麼?”任非常還是沒想明白。

高天行說,如果把雞蛋換成小型炸彈,麵條裏藏一根引線,讓吃的人挑燃炸彈,自己當然也就會被當場炸死。這個辦法確實精妙,可是,人都進不去,這碗麵又怎麼能進去?但是,話說回來,人進不去,麵卻能進去。剛才在餛飩攤上,高天行突然受到啟發:一個人的心裏總是藏著一個記憶裏的味道,一個不起眼的誘因,或許就能把它給勾出來。遲梅亭是雲南人,應該有他的米線情結,到了上海之後,日本廚子給他做的無非也就是些壽司、大醬湯之類的日本飯菜,他應該早就吃膩了。所以,如果這時候把米線送到遲梅亭的鼻子底下,不信他不想吃。

計劃天衣無縫,接下來隻有兩件事可做:一是準備“米線”引線,二是想辦法弄一顆炸彈。這些事,由任非常來辦。周使能聽了任非常的打算,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了。原本他以為任非常隻是一個殺手,不料卻是有勇有謀。周使能不由得暗自尋思,難道,他的背後另有高人?且不管那麼多了,滿足他的要求,看他這回能唱一出什麼好戲出來。

炸彈和米線挑子都準備好了,高天行找了一個賣米線的小攤主,在練習了一番之後,便決定和任非常一起出攤了。

第二天一早,高天行領著攤主來到遲梅亭別墅外的街道上,他將餐車停在路邊,正好可以看到不遠處遲梅亭的別墅。攤主在一邊起了鍋灶,操著正宗的雲南話吆喝起來:“米線咧——正宗的玉溪的小鍋米線、蒙自的過橋米線——”

米線的香氣吸引來了五六個食客,任非常也混在食客中,坐在攤子前的小凳上。攤主麻利地做米線,高天行跟著忙前忙後地給攤主打著下手。

“米線咧,玉溪的小鍋米線、蒙自的過橋米線——”攤主一邊做米線,一邊吆喝。

此時的遲梅亭,正穿著睡衣倚靠在枕頭上看報紙。隨從把早飯送上來了,遲梅亭看了一眼,絲毫沒有一點食欲。即使是粗茶淡飯,遲梅亭也是吃得下去的。可是,這日本料理,他卻膩煩透頂,一直吃不慣。秋山和夫早就答應給他找個中國廚子,可又總是怕出現什麼意外,秋山和夫是想拖一天是一天,等遲梅亭和特使見上麵,他的任務也就完成了,到那時,他遲梅亭就是餓死了,也跟自己無關。

窗外的吆喝聲,隱隱約約傳了進來,遲梅亭開始沒留意。當終於聽到了那吆喝聲裏夾帶著濃重的鄉音時,他才警覺起來。他豎起耳朵又聽了聽,確定無疑吆喝的是家鄉的蒙自過橋米線時,居然心頭一熱。他疾步竄到窗前,扒開一條窗簾縫向外望去,隻見街口的推車前圍了不少人,正或蹲或站地捧著大碗吃著米線,遲梅亭不由得咽起了口水,像是已經聞到了熱氣騰騰的鍋裏飄出的飯香。攤主一邊忙碌一邊又吆喝起來:“米線咧。玉溪的小鍋米線、蒙自的過橋米線——”

垂涎欲滴的遲梅亭雙眼發亮,隨從立刻會意,跑下樓去要給遲梅亭買米線。不想門口的守衛卻把他擋住了。沒有秋山和夫的命令,遲梅亭是不能出去吃飯的。遲梅亭要吃東西,可以吩咐廚師做。隨從急了,一巴掌扇在守衛臉上,守衛還要爭執,被旁邊的另一個守衛勸住了。

米線攤上的幾個客人吃完了,剩下兩三個食客。高天行怕在外麵待久了,敵人會起疑心,正在著急時,看到從別墅裏走出一個人,手裏還拿著個大海碗,便知道魚要上鉤了。他讓攤主開始收攤,攤主巴不得早早離開這個是非之地,要不是高天行給了他重金,他可不願跑到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做買賣。可是攤主一見隨從過來,卻慌了神,一時愣在那裏,呆若木雞。

高天行正在撤火,隨從過來,要了一碗米線。高天行臉上現出為難之色:“對不起啊,收攤了。”

隨從並不言語,掀開衣服的下擺,露出裏麵的手槍,高天行做出害怕的樣子。

“快點兒!”隨從不耐煩地斷喝。

高天行見攤主還站在那裏打著哆嗦,捅了他一把,攤主這才想起把米線下進鍋裏。米線在鍋裏滾動著,不大一會兒,香氣便四散彌漫開來。隨從將手裏的大海碗放在案板上,他的眼睛一刻也不離開攤主的舉動。高天行有些著急,在隨從的眼皮子底下,怎麼可能把炸彈放進碗裏?高天行看了眼還在不緊不慢吃著米線的任非常,任非常明白過來,掏出兜裏的錢,起身衝著攤主喊道:“掌櫃的,再來一碗!”

“對不住啊,收攤了。”高天行應著。

任非常火了:“收攤怎麼還給他做?媽的,你們還狗眼看人低!”

高天行也火了:“哎,你怎麼罵人啊?”

“罵你怎麼了?你要不做,老子把你攤子給掀了!”任非常說著,上前就要掀攤子。

隨從看不慣了,上來勸架,卻被任非常推了一把:“滾一邊去!”

隨從惱羞成怒,掏出槍來對準任非常,任非常佯裝害怕:“我……不吃了,不吃了。”

趁著任非常和隨從爭執的時候,高天行拿出熱毛巾裏捂著的炸彈放進隨從帶來的大碗裏,又迅即把事先準備的米線挑了進去,整個過程一氣嗬成,神不知鬼不覺。

任非常罵罵咧咧地走了,隨從這才回過頭來,見高天行往碗裏澆上湯,又撒上青菜,這才把大碗遞給隨從。隨從端著碗走了幾步,又站下了,他折身回來,高天行有些驚慌,攤主更是嚇得麵如土色。難道他看出了端倪?藏在不遠處的任非常也捏了一把汗,掏出了蝴蝶刀,注意著那邊的情況。

隨從過來,看著高天行,高天行心裏有些發毛。

“怎麼?再來點料?”高天行試探地問。

隨從把大海碗給高天行遞過來,命令道:“你喝一口!”

高天行為難地說:“爺,這個……我哪能喝。”

隨從眼睛一瞪,去摸腰裏的手槍,高天行見狀,連忙說:“我喝我喝。”

高天行拿起一個勺子,連麵帶湯舀了一勺,在隨從的注視下,慢慢送進嘴裏,又咽了下去,他還要再舀一勺,隨從製止,端過碗去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