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1 / 3)

哪怕外麵戰火連連,民不聊生,上海灘的租界裏仍舊是一派霓虹閃爍、歌舞升平的熱鬧景象。老百彙夜總會外麵,有軌電車間或轟鳴而過。那些愛熱鬧的摩登男女都在街上來來往往,脂粉和香水的味道在空氣裏彌漫著。

周使能穿著一身風衣,戴著一頂禮帽,走進了夜總會裏。這幾日難得清閑,他想出來散散心。舞台上,打扮妖豔的婉兒在唱著《賣相思》。滿優走了,這首歌成了婉兒每個晚上都要唱的曲目。昏暗的燈光下,舞池裏相擁的客人曖昧地翩翩起舞。舞池外,台桌後的男男女女喝酒說笑。

周使能撿了一張空桌子坐下,要了一杯洋酒,一邊細細地品著酒,一邊欣賞著舞台上歌女的婀娜身姿。有個舞女扭著腰身來到周使能麵前,伸出纖細白皙的手來,邀請周使能跳一支舞。周使能略微猶豫一下,欣然同意了。

周使能離開座位以後,一個穿西裝的人來到他的座位上,悄悄把一些白色的粉末撒在了周使能的酒杯裏。一曲跳完,周使能回到座位,把剩下的半杯酒喝了。隻過了幾分鍾,周使能就覺得肚子裏一陣翻江倒海,他眉頭一緊,捂著肚子趕緊往衛生間裏跑去。

周使能前腳剛進了衛生間,穿西裝的那個人後腳跟了進去。不大的衛生間裏空空蕩蕩,周使能應該是鑽進了哪個隔間方便去了,西裝聽了一陣動靜,卻沒有什麼反應,他覺得有些不對勁,便推開了一個個隔間,卻不見了周使能。西裝回過味來,跑到窗前一看,窗戶虛掩著,窗台上留下了不甚清晰的腳印。西裝拉開窗戶,看到清冷的街道上,一個黑影正慌裏慌張地奔跑,正是周使能。西裝一躍跳出了窗戶,快步追了上去。

周使能跑得氣喘籲籲,不時回頭張望。西裝舉槍射擊,槍聲在夜裏分外刺耳,埋在四下的人也追了上來。周使能慌不擇路,拐上了另一條街道,差點撞到了巷子裏的一個女人,他下意識地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女人,他見過。周使能想起來了,她是“中國喉嚨”江秋聲的妹妹,在夏楚城的別墅裏,他們也見過麵。周使能知道,她應該是共產黨。四目相對,江泮也認出了周使能。

西裝帶著幾個人眼見著要追上來了,江泮拉起周使能鑽進了街邊的一個簡易窩棚。兩人聽到腳步聲漸近,透過窩棚的縫隙,可見西裝看了看四下,目光盯住了窩棚,他舉著槍朝這邊走來,後麵的人也跟在後麵。

江泮把周使能推到身後,掏出槍來,對準了外麵。

街上突然響起了警笛聲,西裝一驚,朝著窩棚胡亂放了幾槍,江泮連忙蹲下,回身見周使能還站在那裏,便拉了一把,子彈貼著周使能的胳膊穿了過去,周使能一痛。西裝帶著人跑去。江泮也拉著周使能匆匆離開。到了一個僻靜處,兩人才停下腳步。

“救命之恩,日後必報,隻是不知道小姐貴姓?”分手的時候,周使能問道。

“周先生客氣了,保重。”江泮拐過街角,走了。

幸虧是江泮關鍵時刻拉著周使能蹲下了,才躲過了西裝的子彈,周使能隻是胳膊上擦破了一點皮肉。這個女人為什麼要救自己呢?

事實上,江泮一直恨著周使能。這個人在上海灘上幹過的那些壞事,江泮聽得太多了,他的手上沾了太多共產黨人的鮮血。可是,現在國民黨也在打鬼子,共產黨的原則是一致對外,即便有深仇大恨,江泮還是得以大局為重,不能違背組織原則。

想到江秋聲,周使能感到愧疚。江泮明明知道他的身份,還會舍命相救,這讓周使能對共產黨人有了新的認識。周使能沒有想明白的還有一件事,到底是誰想要他的命?起初他想到了日本人,可是那個西裝的舉止不像是日本人。想著那個西裝的身量,周使能突然想到與記憶中的一個人很相似,那個人是任非常。

可是,此前周使能用過任非常,這個人幹過幾件讓日本人頭疼的事,這樣的人,怎麼又和日本人走在了一起?這個疑惑剛一冒出,周使能便又找到了答案,任非常是殺手身份,他對金錢的執著和追求,周使能是領教過的,殺手就是給錢殺人,你今天給錢讓他殺別人,他會去,明天別人給錢讓他來殺你,他也會來。誰出錢,誰就是他的祖宗。

還有,酒桌上那杯酒也不對勁,為什麼他一喝完那杯酒,就開始拉肚子呢?他想起來了,當時杯子旁邊有一些白色的粉末,他曾沾著手指聞了聞,味道像是瀉藥。可是,既然任非常能在他的酒裏下藥,為什麼不直接下毒,而要下瀉藥呢?也許隻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真正的殺手都是生性嗜血,而任非常這樣的冷血殺手,更是嗜血如命,如果使用下三濫的手段,傳出去會壞了他的名聲。所以,他想把周使能引進衛生間,光明正大地下手。

以周使能對任非常地了解,這個人是不會就此善罷甘休的。現在最好的辦法,是讓高天行出麵,從中說和。可是,上次暗殺江秋聲的事,已經讓高天行對他們有了成見。這一次,不能再牽扯上他了。這件事遲早要解決,否則說不準哪一天任非常得了手,自己的性命就搭上了。唯一解決的辦法,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可是,派誰去呢?任非常身手了得,手下沒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周使能轉念一想,跟任非常比拚武功,他的手下未必取勝。可是,要論起槍來,任非常就占不上便宜了。比如阿美,她可是在第三期洪公祠特訓班畢業考試上,射擊科目拿過第一的人,戴老板親自給她頒發畢業證書,獎勵給她一把中正劍。這中正劍是蔣委員長專門配給黃埔學生的,阿美非黃埔學生,卻能得授一把,可見她的槍法之精準。

放學後,高天行把立春送回了家,任海龍執意留他吃飯。任非常因為刺殺周使能的事,心裏有些顧忌,借口頭痛躲在屋裏。鄭嬸把飯菜送到了他的房間,吃了一點兒,他便早早睡下了。

那一邊,高天行和任海龍談興正濃,不知不覺間,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看看天色已晚,高天行告辭了。還沒走出無疾中西醫診所,後院傳來的一聲槍響把他的酒意給打醒了,他和任海龍回身朝後院跑來。

槍是阿美開的,她受了周使能的指派,今天晚上要除掉任非常。阿美潛到了任非常的窗外,聽到裏麵傳來了輕微的鼾聲,房門已經從裏麵插上了門閂,她抽出匕首撥動著門閂,細碎的聲音還是驚醒了任非常。他起初以為是野貓在抓撓房門,並沒有理會,細碎的聲音有規律地響著,他終於覺出了異樣。他光著腳走到門口,朝著外麵喊了一聲:“誰呀?”

幾乎與此同時,門外的阿美扣動了扳機,隨著一聲爆響,子彈從槍膛裏射了出來。任非常抽身一躲,門對麵的一麵鏡子被擊得粉碎。任非常撿起一塊玻璃,一把扯開房門,衝著正要翻牆逃走的黑影甩了出去。阿美躲閃不及,玻璃劃過胳膊,阿美從牆頭翻了出去。

高天行緊追其後,一直追過了兩條街。帶著麵罩的阿美一隻手捂著胳膊,一邊急速奔跑,身後的高天行窮追不舍。又跑了數十步,阿美發現身後沒有了動靜,她回頭一看,高天行不見了。就在阿美剛鬆了一口氣,以為就此逃脫的時候,突然,從房上跳下一個黑影,擋在了阿美的前麵。阿美定睛一看,是高天行。

高天行逼了上來,盡管阿美蒙著麵、穿著夜行衣,高天行還是認了出來:“……阿美?”

阿美轉身要往一側的胡同裏跑,還沒來得及動身,高天行已經跳到了胡同口,攔住了她的去路。無奈之下,阿美隻好拚命一搏。兩人你來我往,拳腳相向。幾個回合下來,阿美落了下風。高天行瞅準時機,飛身一招蛟龍探海,撕下了阿美戴著的麵罩。

“為什麼要殺非常?”高天行逼問。

“回頭再和你說。”阿美三兩步消失在了胡同裏。

高天行一臉的疑惑,看著阿美從視線裏消失。阿美來刺殺任非常,隻能是周使能的安排,難道跟刺殺江秋聲一樣,這又是一場陰謀?

任非常和秦心藍追了上來。“人呢?”兩人不約而同地發問。

“沒追上……”高天行猶豫了一下,問任非常,“你看清那個人了嗎?”

任非常搖頭:“像是個女人……”

“女人?”秦心藍一愣。

高天行安慰了任非常幾句,告辭走了。他沒有回到住處,而是到了泰亨堂。辦公室裏的燈亮著,高天行推門而入,隻見阿美正光著半個身子,在用碘酒擦拭傷口。見到高天行進來,她沒有躲避,隻是把身子側了側。

“為什麼要殺他?”高天行逼視著阿美。

阿美沉吟半晌,說:“昨天晚上,周隊長差點死在他手裏。”阿美把昨天周使能在夜總會遇刺的事情講了一遍。高天行聽完,還是不信,僅憑猜測就斷定殺手是任非常,這太武斷了。

阿美冷笑一聲,說:“周隊長和他打過幾次交道,那就是一個見錢眼開的小人,怎麼可能看錯?如果此人不是任非常,我也沒有必要冒著得罪你的風險去刺殺他!”

“刺殺我的兄弟,當然會得罪我!”

“所以周隊長才不想讓你為難。”

“即使真是任非常做的,他也一定是有什麼隱情。”高天行思忖著,“你跟周先生說一下,這件事交給我吧,我會給他一個說法。”

第二天,高天行一早就去找任非常。他剛提了個話頭,任非常便不屑地一笑,說:“我殺人不問身份,更不問姓名,有人出錢讓我取他的性命,我就幹了。拿錢殺人,天經地義,這種事你不是也幹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