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上來時,彭一針一家告退歇息去了,舟途勞頓的仆婦們也被貼心的打發早歇息。
靈寶挽著曹氏的胳膊,引著她在臥房裏四處看,說著這是哪裏買來的娟紗,哪裏買來的鋪設,又引著她看窗台上一溜的時令鮮花。
“已經花了不少錢打點,還費心這個……”曹氏隻說道,一麵又拿帕子擦眼淚。
說著話,顧十八娘進來了,靈寶便要告退,卻被曹氏伸手拉著。
“你哥哥可有了消息?”她問道。
靈寶搖了搖頭,但旋即又露出笑容,“小姐說了,一定會找到的。”
曹氏念了聲佛,又拉住要走的靈寶,感念她對顧海的有情有義。
“這是我該做的,夫人一家對我們恩重如山,靈寶就是能用命換少爺的命,也是值得的……”靈寶說道。
顧十八娘坐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們說話,一麵輕輕撥弄自己的手指。
這些日子她荒廢了技藝,手指甲都長長了。
這邊曹氏絮絮叨叨拉著靈寶說個沒完,靈寶漸漸也察覺不對,久別重逢,母女二人不是應該急著徹夜長談,怎麼瞧這樣子,夫人好似有些害怕跟小姐獨處一般。
“好了,靈寶去歇息吧。”顧十八娘終於發話了。
曹氏頓時變得有些惶惶,卻又不好再說什麼,隻得看著靈寶告辭退了出去。
女兒清亮的雙目直直看著自己,曹氏隻覺得更加手足無措,她剛想找個借口躲開,卻見顧十八娘起身走到她身前,擋住了路。
“說吧,到底怎麼回事?”顧十八娘看著娘如同受驚小鹿般得摸樣,頗覺得想笑,但還得壓製住。
“沒什麼……”曹氏垂目喃喃道。
“沒什麼是什麼?”顧十八娘忍著笑繃著臉,”是不是你把女兒我給賣了?”
這句話讓曹氏驚得抬起頭,忙忙的擺手。
“不是不是,那信家公子跟他們家別人不一樣,是個讀書人,並不是要算計女兒你的手藝謀利……”她惶惶的說道。
話未說完,看著顧十八娘似笑非笑的麵容,又訕訕的低下頭。
“哪個信家公子?”顧十八娘問道,聲音平靜,沒有絲毫驚訝。
曹氏抬起頭看了女兒一眼,小聲道:“信大公子的族弟,喚作春芳。”
“信春芳……”顧十八娘皺眉念了遍。
“你可能不認得,他是個讀書人,跟你哥哥也是認識……”曹氏解釋道。
“我認得。”顧十八娘打斷她,點了點頭。
綠竹亭外,溫婉謙遜的求學少年。
她慢慢的轉過身,麵上雖然依舊古井無波,但嘴裏卻有一種難言的滋味蔓延開來。
這麼說,那一天,那一麵,就是為了這個人,而並非自己篤定且微微得意猜透的求藥事。
“十八娘……”察覺出她情緒的變化,曹氏麵上更加惶恐不安,“你,你可是生氣娘自作主張?”
不待顧十八娘答話,她聲音淒淒的接著說起來。
“……在他家住著,是普普通通的人家,也是早早沒了父親,隻留下母子兩個……”
“……性子柔綿,勤奮好學……”
“……那時候,人人對咱們避之不及,更不敢提跟你哥哥相識,隻怕牽連遭禍,他們母子兩個卻是滿心不平……”
“……十八娘,娘是想萬一你哥哥去了,娘是個沒本事的,你能有個好歸宿,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娘死也能閉上眼……”
話說到這裏,她的聲音已是哽咽。
顧十八娘的眼淚忍不住掉下來,轉過身,對這曹氏屈身跪下。
“娘,你……受苦了。”她亦是哽咽道。
曹氏疾步扶起她,一麵幫她拭淚,一麵搖頭強笑,“怎麼這麼說,娘哪裏苦,到是你,苦了你,娘沒用什麼都幫不上,反而時時拖累你,要你擔心……”
“娘……”顧十八娘埋首在她身前哽咽,“女兒知道,女兒知道娘的苦……女兒才是讓娘擔心……”
這一段人人知道是她顧十八娘在外奔波,受苦受累。
可是曹氏在家就過得輕鬆了麼? 兒子生死未卜,卻由弱女在外奔波,對於一個母親來說,心裏什麼滋味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