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尼沒有參加任何軍隊。你聽說的可能是其他人。”
“孩子,還有很多正派的愛爾蘭小夥子供你選擇,你可以毫無顧忌地跟他們去希伊酒吧。我隻想告訴你這個。”
廚房裏一片寂靜,她父親筆挺端正地坐在椅子裏,兩隻手一動不動,目光放空,盯著前方。
沉默了幾分鍾之後,費麗西婭拿起另一件銅器,不帶任何情緒地說:“約翰尼和我是相愛的,”她一邊擦拭銅器一邊說,“沒人可以改變這個事實。”
父親沒有回答她。如果她沒有被解雇,那她也許會把自己的窘境說給斯利夫·布魯姆肉廠那些女人中的一個聽,雖然油膩嘈雜的廚房不是談這種感情問題的好地方,她依然記得那些女人壓低了嗓子竊竊私語或談笑風生的場景。也許她會說,她遇上了一個麻煩的朋友等等之類的話題。這些漫扯家常的小閑聊每天上午十一點都會在廚房裏準時開始,到這個時候她都會覺得渾身不自在,而她從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她甚至沒告訴過卡梅爾、羅茲、康妮·喬或本篤修女,她們總是能聽她訴苦。自然而然地,她也沒告訴過她的兩個哥哥。每每想到要把自己的想法吐露給一個熟人聽時,她就會覺得如坐針氈。
她知道父親憋了一肚子關於約翰尼·萊薩特的壞話不吐不快,那天晚上她正等著聽她爸倒苦水,或許是不知不覺想起罐頭廠的女工們,她想起了富裏小姐。“費麗西婭,你也隻不過是個孩子,”她父親最後評論道,正要從廚房裏走出去。他踟躕地站在門邊,似乎想說點其他的,而就在這時,她的哥哥們從邁爾斯·布雷迪酒吧回來了。和每天晚上這個時候一樣,他們一屁股坐在餐桌邊,吃起了塗著黃油的長條麵包來。父親於是關上了他身後的門。
她能向母親吐露心聲嗎?她能直言不諱地承認自己犯的錯誤嗎?
她母親聽了會失望得無言以對嗎?在想好如何應付之前,她會不會無所適從地哭起來?她哭了會有人來安慰她嗎?
她懨懨地走進“獅子之傲”小酒吧,仍在思考這些問題。酒吧裏擁擠而吵鬧,酒鬼們麵色紅潤,肆無忌憚地笑著鬧著,女侍者忙著倒酒。酒吧台麵是灰綠相間的大理石。牆麵上深色鏡框中間有斑駁的光影,下麵的長條形軟座上鋪展著綠色天鵝絨,玻璃桌邊角上有金屬裝飾。在她身旁的一張桌子上,一支印著唇印的煙在煙灰缸裏悶燒著。
酒吧裏,一個男人正在遙控一件穿著格子裙的電子大猩猩玩具。
沒人注意到拎著小包站在那兒的她。音樂仍在持續,空氣中煙霧繚繞。四周都是紅色和白色,讓人想到了橄欖球隊,一群年輕人嚷著:“我們開始吧!開始吧!”他們放聲高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跟他們說這裏不允許唱歌,無論是今晚還是其他夜晚。一個黑人姑娘斜倚在吧台上,饒有興趣地仰頭觀望。費麗西婭待了一會,得出結論:他不在這兒。
街道又變得冷清起來,在一片紅燈綠酒的歡鬧聲過後她又開始琢磨起這件事。她不知道如果和她母親坦白這件事後會發生什麼。此時此刻,母親離她這麼遠,而且她的心情也總是這麼捉摸不透。她對母親的印象隻有最後一次與她見麵時那匆匆一瞥,以及那次在廣場上跑著追上基爾加倫神父的場景。那天她父親也在,老太太說又有一個人先她而去了。“勞駕,小姐,”一個蓄著胡子的人在乞討,“能給點零花錢嗎?”
和富裏小姐坦白這件事,或者幾乎向她坦白這件事,想想就覺得奇怪。對費麗西婭來說,富裏小姐就是一個曾經賣了兩個星期鴨蛋和火雞蛋的陌生人。她中年未婚,從沒有男人願意多看她一眼。但有流言說,她曾經懷孕過,但那流言也隻是一時熱傳,很快就銷聲匿跡。
於是她又恢複了正常的生活,有人說她住的農場裏從來沒有小孩子的身影。
費麗西婭往乞討盆裏扔了一枚硬幣。那人看了一眼,並未感激她,也什麼都沒說。她有點內疚,又扔了一枚進去,心裏仍想著富裏小姐。她很自然地想起了曾經發生的事:那天晚上她父親提起她的戀情後,她便騎車來到富裏小姐的農舍,透過濃重的霧氣,一輪滿月高掛在夜空。她靠近院子的時候,狗開始叫了起來。富裏小姐打開農舍的後門。
“非常抱歉這個時候趕來,”費麗西婭報上自己的姓名,“可以問你件事嗎,富裏小姐?”
富裏小姐肩膀很寬,牙齒既大又突。鼻子也很大,鼻孔粗墩。這些特點非常鮮明。她的頭發呈山茶色,剪得短短的。
“你迷路了?”她問道。
“沒,沒有,不是這樣的。我想也許你可以幫我。”
“進來吧。”
她把門關上,費麗西婭徑直走進了一個寬敞雜亂的廚房。富裏小姐的兄弟也很壯實,坐在雷柏恩炊具旁邊一把扶手椅上,看著電視。
貓咪們在他的腳邊睡覺。剛剛吠叫的狗是牧羊犬,有一隻生病了,眼周頭上的皮膚有點問題。一共有四隻狗和四隻貓。
“我認識你嗎?”富裏小姐平素很少有人來拜訪,此刻既困惑又好奇。
“不,你不認識我。希望你不介意我冒昧登門。”
“我為什麼要介意?”
廚房中間的桌子上有幾隻沒洗的盤子,若幹調料碟和一隻煎鍋堆積在水槽裏。所有的台子——窗台、置物架、桌麵——都不怎麼幹淨。兩雙惠靈頓靴子立在廚房另一端的門口,此門半開著。一件件外衣掛在掛鉤上。還有一些宗教掛畫和日曆。裝貓糧的盤子散落在地上髒兮兮的油布上。
“我們交了那什麼什麼稅了。”富裏小姐的兄弟說道,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電視屏幕。他衣衫襤褸,與富裏小姐一樣,穿著帶洞的羊毛衫和套頭外衣。兩個人都穿著褲子。
“請坐下吧。”富裏小姐邀她入座,費麗西婭可以感覺到她的好奇心戰勝了疑慮。她想要傾聽,她心中充滿了渴望。電視裏正播放著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