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寂靜而黑暗。沒有小貓小狗搖著尾巴迎接那兒唯一一位主人的到來，甚至連一條小金魚或是一隻小鳥也沒有。鑰匙在單閂鎖孔中轉動，第二把鎖觸動耶爾彈簧鎖發出哢噠聲響。燈點亮了寬敞的廳堂，伴隨而來的是一陣漏氣不著調的口哨聲。
希爾迪奇先生把橡皮布防水衣掛在門廳衣帽台上，在八角鏡中瞥了自己一眼。他條件反射似的舉手拍了拍自己頭上的短發。廳堂的牆壁上掛滿了他這幾年買來的其他家族祖先的肖像，這一張張陌生的臉凝視著他，如今早已讓他習以為常。走進廚房，他開始準備晚飯。
他和那個愛爾蘭姑娘又說上話了，想到這裏，他已經激動了一整天的心就又開始興奮地狂跳起來：從來沒有一個女孩像她這樣如家人般親切，事實上這個女孩是在工作場所跟他接洽的。埃爾西·科溫頓突然出現在尤托克西特，貝絲出現在伍爾夫漢普頓，蓋伊出現在德雷頓市場，莎倫在威格斯頓，亞基在沃爾薩爾。所有這些人，如同這個愛爾蘭姑娘一樣，從很遠的地方來，要到很遠的地方去，她們各奔東西，杳無音訊。對自己約法三章，不讓這些匆匆過客踏入他的房門半步，不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購物以免拈花惹草。但俗話說的好，“欲守其規，必多行路”。但這一回，事情說發生就發生了。就像有時，即使不去搖動樹幹，果實也會自己掉下來，這應該就是上天注定。這也許就是為什麼這一次會有一個姑娘主動找上他，而不是他主動上前搭訕：希爾迪奇先生冥冥之中相信，他和這個外鄉女孩的關係注定會非比尋常。
記憶，如同快照一樣，再次閃動：周末，他去一些沒人認識他的小鎮，那兒沒人叫得出他的名字，沒人知道他是餐飲部經理；他把車子停在視野開闊的高處，那旁邊有一家馬上就會到點打烊的迪廳，他會在車裏待上很久，從車窗遠望。有一兩次他也會隨便找一個地方停下，也有時是停在高速公路旁邊，但這樣他就必須保持警覺，以免岔道上會冷不丁駛出車子來。有時他也會在早餐旅館裏帶著長者的口氣和女招待們聊聊天，他會時不時地收到一些邀請函，但他往往都不會去參加。
一直以來精心恪守的原則一時間土崩瓦解，希爾迪奇先生不禁自問，這是不是因為這個愛爾蘭姑娘來自遙遠的異國他鄉，是不是因為他頭一次遇到這樣的姑娘，新鮮感讓他一時背棄了原則？她的出現讓大千世界中曾與他擦肩而過的姑娘頓時黯然失色。她可不是A522漢堡王或是東部森林服務站的服務員，也不是小廚師餐館裏某個新來的服務生。不管出於什麼原因，他為這場邂逅感到欣喜，卻也為這邂逅的轉瞬即逝感到惋惜。他一邊洗甘藍一邊想，保持完美的關係可能正如洗這些甘藍一樣，不能洗太久，不然就會影響它們的品質。
他把回來路上在樂購買的牛排烤熟，瀝幹土豆和甘藍，腦子裏一直想著那姑娘的樣子。在餐廳裏擺好桌子，放好鹽和胡椒，在盤子裏放上“母親之傲”牌麵包。通常，他都在餐廳裏吃晚餐。
等著牛排烤熟的時候，他舀了兩勺自製鬆糕在盤子裏，擠了些奶油，撒了滿滿一勺糖粉。他把鬆糕端放在長長的紅木餐桌上，還拿了他的餅幹罐，裏麵裝著覆盆子奶油與咖啡奶油、巧克力消化餅、夾心麵包和一對奇巧巧克力棒。爵士樂《號角響起》悠揚低婉。
她漫無目的地走著，觀察著人行道上一張張麵孔。要是那個人沒有跟她說那番話，要是他聽上去不是那麼有把握，也許她現在已經確信，不管有什麼在等她，她都應該回家去了。她又暗自思忖，此刻家裏人在想些什麼，他們得出了什麼結論？他們會像她一樣害怕她回去嗎？這一想法突然掠過她的腦海，以前她可從未有過這樣的念頭啊。
他們會希望她一去不返嗎？萊薩特夫人會不會祈願她應該從她兒子的世界裏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者幹脆直接一死了之？
“你和小萊薩特一起出去過嗎？”就在她把貼有郵票的信封送到萊薩特夫人後的幾個小時，她父親問她。“不久之前？”他繼續問，語氣裏有一種似乎隨時都能迸發的憤怒。“難道是十月？”
街上有個男人問了她什麼，滿臉笑容，她沒聽懂，也沒回答。當她父親問她那些問題的時候，她也沉默不語。她那時在擦拭滴水板、裝飾品和煙灰缸這些銅器，她父親總喜歡這些東西亮閃閃的，就像他喜歡看到別人家門廳上的裝飾品亮閃閃一樣。“差不多該結婚了吧？”
他追問道。
“我認識約翰尼·萊薩特。”她說。她低頭看著一件雕塑品，那上麵刻著三隻猴子，爪子遮住了嘴、耳朵和眼睛。原先開著的電視機此時已關了。
“那你跟他出去過嗎？”
“出去過。”
“要是我，我就躲開那家夥，”父親說，“我會和某個其他年輕小夥子出去。”
“什麼意思？”
“你也聽到別人怎麼說萊薩特的吧。”一頭灰白頭發的老爸盯著她，脖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傾了許多，這是他嚴肅認真起來或是有意讓別人聽懂他說話時的習慣。“我可不是瞎扯。我隻是聽別人說起過他。”
“說了什麼？”
“說他參加了英軍。”
“約翰尼在一家工廠上班，生產割草機配件。”
他緩慢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好像表示認同。他略微皺了一下眉頭，一般這個時候預示著他要一探究竟了。他喜歡把事情捋順。
“他隱瞞參軍的事也很正常。”
“他在工廠上班。”
父親繼續慢慢點頭，不緊不慢地說著話。他猶豫著、思索著這些沒有根據的事情的源頭，接著說道：“姑娘，我們這兒有更好的小夥子啊。愛爾蘭小夥子是屬於愛爾蘭的。”
“約翰尼去英國，是因為他在這裏找不到工作。”
“英軍士兵會被派到北方。他可能接受命令，屠殺我們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