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咖啡館就叫“夥計”。

一個電工站在一架活梯上,在修理天花板下的保險絲盒。天花板肮髒發黃,汙漬斑斑。供應茶、咖啡和食物的吧台後麵掛著一排倍耐力年曆,上麵半裸的模特們擺著挑逗的姿勢。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坐在角落裏的桌子旁,抽著煙,讀著《太陽報》上的體育新聞。

“我想來杯咖啡,”希爾迪奇先生要求道,“親愛的,您能幫我拿杯咖啡嗎?”

他閉上眼睛,直到她回來時也沒睜開。

“出什麼事了嗎?”他聽到她又問了一遍。

“艾達的燒退了,”他喃喃道,雙眼仍然緊閉,“他們給她做了個緊急搶救,今早五點做的。她的情況不妙。”

“啊,我很難過。”

“我定定神,馬上就好了。”第一次帶貝絲去A361“快樂食客”時,他注意到那個女櫃員認為他們是父女,便讓自己的手在貝絲的膝蓋上逗留片刻,這絕不是父親會對女兒做的事。他朝櫃台瞥了一眼,感到一陣興奮,因為那女人還在盯著他們,此時斷定他們絕非父女關係。

“我很難過。”眼前的這個姑娘又重複了一下,希爾迪奇先生睜開了眼睛。

“當你受到這般打擊的時候,就不想一個人待著。我們倆都大受打擊,費麗西婭。”

她在咖啡館裏解開紅色大衣的扣子,他第一次看見她身上的其他衣服:一條海軍藍半身裙、一件紅色針織套頭毛衣。她的頭發變得稀軟,黑眼圈褪了一些。她脖子上還是掛著那條小十字架項鏈:是個天主教女孩,希爾迪奇先生推測。既然她是從愛爾蘭來的,這個推斷也確實站得住腳。

“你懷孕了。”他柔和地說。

“是的。”

他們陷入了沉默。從許多方麵來說,他想,沒有比培根三明治更美味的東西了。有時你找到一家像這樣的咖啡館,它卻不供應培根三明治,不過今天早上他們運氣不錯,咖啡館外的手寫牌子上赫然寫著“培根三明治”幾個大字。

“我覺得你應該吃點東西,費麗西婭。”

“我不餓。”

吃上一兩口可以緩解壓力,他平靜地解釋道,這比喝咖啡對你更有好處。他們又一次陷入沉默。他喝完了她端來的咖啡,準備起身去再買一些。

“我想喝茶。”她說。

“不要咖啡嗎,親愛的?”

“眼下我不想喝咖啡。”

“哦,好的,當然。”他費力地站起身,向櫃台走去。“兩份培根三明治。”他向一個矮小的印度女人點餐,心想她還沒一個侏儒高呢。“我女朋友要一杯茶,我要一杯咖啡。”他朝這女人笑了笑,深知那個愛爾蘭姑娘不會看到他在笑。“看上去挺不錯的,你做的那些培根三明治。”

這女人不置可否。她們通常都這樣。他數出1.54鎊,想起有一次在電影院,他坐在一個印度女人旁邊,試圖與她攀談,但她粗魯地挪開了。她比這個女服務員要年輕。當時她獨自一個人在看電影,否則他絕不會那麼冒昧。“茶裏可以加點糖嗎?”他問,“我女朋友喜歡加一匙糖。”

她往櫃台上扔了一小袋糖,接著,她最後總算顯露出了一絲興味。雖然這個印度女人依然沒有回應他的微笑,但她在打量那個穿紅毛衣的姑娘,有一瞬間——他對此確信無疑——她在思量他們的關係。他點了點頭,肯定這個女人的推測——他堅信她是這麼推測的。

他和他的未婚妻,他向她透露說,出來休一天假。

“你會找到你朋友的。”他回到桌子旁,對她說,“艾達昨晚對我說,雖然我們沒有在工廠裏找到他,但我們也可以找到他的住處。”

“我還以為可以在街上撞見他。可我沒想到這個鎮子這麼大。”

“你當然想不到。這可以理解。”

“我的家鄉小鎮——”

“比這兒小,那是當然的。”希爾迪奇先生會心地點了點頭。自然,那裏的規模和英國小鎮不可同日而語,他深有同感,你根本想不到這兒如此大。他不知道這個姑娘是不是很虔誠,畢竟她是個天主教徒。如果她是,那就可以說明很多問題,就像亞基那樣。她又說了一次,對於他妻子的事感到很難過。

“你不介意再多陪我幾分鍾吧?她這會兒還沒醒,他們說我最好走開一下。我告訴他們車上有位朋友,他們說找個朋友陪陪我會更好。”希爾迪奇先生冒險讓嘴角掠過一絲笑意,“說實話,和朋友坐在這兒,讓我感覺好多了。”

他任由另一波沉默襲來。碰上美食,他總喜歡先看一會兒再吃:這個特點在他五六歲時就被發現了。他喜歡想這件事。“快吃完,親愛的,”他母親過去經常這樣催他,“別磨磨蹭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