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利加裏小姐在七點十分醒來,黑色的胴體裹著一件紅色褶邊睡袍,她又一次意識到,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已經離開。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走了而且將一去不返:抱著這個陰鬱的想法,卡利加裏小姐又在床上躺了一會才起身,然後動手擦洗臥室、公用浴室和廁所的牆壁。每當覺得不滿、煩惱時,她都會清洗一番。隨著洗洗刷刷,時間沉悶地流淌,撫平心緒;平和又會重歸於心。

她還在忙著,就聽到聚會堂的人或逐次挨個,或成群結隊地出來,帶著當日的任務出發了。接著,她自己也出門了,身邊沒有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在過去的七個半月裏,她一直陪著她開展業務——今天早上,她負責的地區是新布魯諾區。

“我什麼也不想要。”當卡利加裏小姐按響第一個門鈴時,一位白人老婦拒絕道。

“當然當然,”卡利加裏小姐安撫她,邊說邊搖頭,“您什麼也不想要,親愛的。”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通常,我來的時候還會帶著一個年輕朋友,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因為一個牙買加女人獨自前來有時會不大順利。但今天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沒法過來。請問您讀《聖經》嗎?”

“什麼?”

“《聖經》,親愛的。今天我帶《聖經》來給您了。舉例說,您有想過人死後將去往何方嗎?”

“你是安全局的麼?”

卡利加裏小姐說她並不是。但她確實可以給人帶來安寧——心靈與靈魂的安寧,意誌的安寧。

“這又關死亡什麼事?我們都得死,這是明擺著的。”

“我今天早上來就是為了跟您談這個。”

“《格洛麗亞現場秀》在放大結局,你按門鈴的時候我正在看呢。”

這個老婦人有點駝背,身材矮小,皺紋密布,白發稀疏。她強調,自己根本用不到《聖經》;如果用得到,她會去店裏買一本。卡利加裏小姐毫不理會,顧自說道:“忙碌的年代裏,人們不常有機會思考人死後的世界。”

老婦人搖了搖頭。《今日美食》已經開始播了,她說。

“我可以進去嗎?”卡利加裏小姐露出一個燦爛明亮的微笑,“隻占用您一天裏的十分鍾,我隻要求這點時間,親愛的。”

老婦人回答說,她昨天才接待過一個賣水床的男人。她不想要水床;她連水床是什麼都不清楚。她說她很享受她們的談話,並準備關門,但卡利加裏小姐用手肘抵住了門。

“人死後的世界極其美妙。這就是我今早要為您帶來的啟示。我們的聖父希冀建造一座人間天堂。我們的聖父承諾永生。回報僅是我們的順服。我並不想向您推銷水床。”

“可能你走錯地方了。這裏是5號。我是克裏姆斯太太。”

“克裏姆斯太太,您不是偶然接受這個神諭的。我是來這裏召集您入教的,召集您和其他好人。花點時間考慮一下吧,克裏姆斯太太,我們在早晨醒來,然後渾噩度日。我們都是如此,克裏姆斯太太,您,我,整個人類世界,無一例外。晚上,我們回顧已逝的一天。我們生命中的每個夜晚都意味著一個白天已遁入黑夜。然而,如果沒有一絲光明,我們絕不俯首稱臣。”

“我不想要《聖經》。”

“我不是賣《聖經》的,親愛的。聖父賦予我發展教友的聖職。我隻想對您說:‘讓我們聚集在生命河畔。’”

“我要錯過《今日美食》了。”

“我們先看節目,克裏姆斯太太。我們就安安靜靜地看,什麼話也不說。‘天是我的寶座’是今日的箴言,‘地是我的腳凳。我要使我腳踏之處得榮耀。’你隻賺不虧,克裏姆斯太太。”

最後這句話達到了她預期的效果,於是,克裏姆斯太太那播放著烹飪節目的小起居室蓬蓽生輝。節目結束後,卡利加裏小姐向克裏姆斯太太解釋如何擺脫死亡的必然性,克裏姆斯太太則說起了她的兒子,在監獄裏的羅德。克裏姆斯太太透露說,她有二十二個孫子孫女;他們全是羅德的孩子,由他的三任太太所生。羅德總是遇人不淑,她泄露道,邊說邊抽泣。因為一個莫須有的罪名,他上一段婚姻隻維持了十八個月。

“我會找羅德談談,”卡利加裏小姐主動提出,“我會把神諭帶給他。”

“二十二個孩子,沒有一個願意動下手指幫他一把。羅德從不走運。”

“我會給你兒子送些讀物,”卡利加裏小姐許諾道,“我會帶幾本書給他,把他也召進教會。我們教會以家庭為重。”

克裏姆斯太太反複念叨她有二十二個孫輩。他們從事各行各業的工作。“有在修車廠的,有賣電腦的,有在派勒斯鞋店的,有公車售票員。還有收購垃圾的。”

“把我今天帶給您的神諭傳給您的孫輩,親愛的。等您讀了我留給您的《聖經》,您就會發現聖父會使萬物如新。您會發現您的生命綿延永續,沒有盡頭,而您的子子孫孫亦是如此。聖父無限慈愛聖子,聖光照耀人世,恰如閃電照亮天穹。”

“可憐的羅德,他進了牢房。”

“我會毫不遲疑地去那裏找他。”

但克裏姆斯太太似乎沒有對她慷慨的提議表現出太大興趣。她茫然地搖了搖頭。亨利·凱利遊戲節目的時間到了。她最喜歡遊戲節目了。

“您家有很多空房間。”卡利加裏小姐柔和地說,她微笑著,試圖與她眼神接觸,“到了春天,會有許多人來參加我們的禧年禱告會。他們會從五湖四海趕來,我們需要更多床位和床具,還有浴室和廚房等等。”

克裏姆斯太太調高了電視的音量,卡利加裏小姐許諾說她過兩天還會再來,但她的聲音被一片嘈雜淹沒了。房子外的街上,遊戲節目的吼叫聲還在繼續,然後隨著電視音量的減小戛然而止。那房子裏有好多空間,卡利加裏小姐自言自語道,一麵繼續前行,履行她的聖職。

那一整個早上,隻有一張張麵無表情的臉在回應她熱情的拜訪、燦爛的微笑和眼中的活力。她曾經教導塔姆塞爾·弗盧韋特小姐,不論別人接待她們的態度如何,都該保持振奮。她過去常說,成雙的微笑總比單個的好,而今天早上,她的微笑卻隻能形單影隻。她挨家挨戶地解釋,她傳遞的是教會的神諭,卻隻換來冷嘲熱諷。

就在情緒低落之時,她發現了一個身穿紅外套的女孩,孤零零地坐在人行道的凳子上,四周的垃圾被風吹起,飄散在她身旁。卡利加裏小姐遠遠地看著這個身影,隻見兩個綠黑相間的行李包,和這個女孩耷拉著的疲憊的肩膀。她不快樂,卡利加裏小姐暗自思忖,然後大步走向那個女孩,準備發展她入教。

連續三天,希爾迪奇先生都在糾結這件事:任何人都會犯錯。誰都有可能操之過急,迫切想升華一段友誼。他想,熱情,是過度殷切的結果。他回憶起在“德貝納姆咖啡豆”遇見的一個女孩,她拒絕了他再次見麵的提議;還有一次,有個叫薩曼莎的女孩自稱來自達文特裏,她的車發動不了,他幫了她一把。這種事在所難免,他沉思著,不由想起威爾夫叔叔的口頭禪:欲速則不達是情有可原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