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營資本們很快發現,政府的資本開放根本就不是什麼“國退民進”,他們隻是希望民營資本為國企脫困。經曆幾番博弈,最終政府放棄了民營資本為國企脫困的想法,完全將航運業、紡織業向民營資本開放。百年的輪船招商局就是在這種國有、民營改革之爭中誕生的。民營資本的活力很快將國有企業甩到身後,直到1900年八國聯軍進京,清政府的經濟改革一直在國退民進、民進國退的漩渦中徘徊。
改革沒有浪漫曲。
皇帝跟太後的逃跑令整個政府完全喪失了公信力,商人們的利益絲毫沒有保障。經濟改革已經不能滿足商人的要求。沒錯,商人不再是那個同妓女一樣地位卑賤的行當,而是形成了一個龐大的新精英階層,他們通過數十年的改革積累,需要擁有政治上的話語權來保護他們的財產安全,影響政治、法律公正成了他們最新的追求。
從1901年慈禧太後在西安發布新政,到1911年辛亥革命,10年中隻有一個話題:立憲。當改革使商人們越來越擔心自己的人生、財產安全時,當政府的信譽已經為零時,商人們就會越來越多地對政治的改革表達自己觀點。清政府執政集團沒有重視商人幹政的致命邏輯,將立憲改革當成新一輪的中央集權遊戲。盡管攝政王很自信地說:“不怕,有槍在”,最終執政集團還是丟了政權。
改革是一場自我救贖,在天堂與地獄的選擇麵前,利益集團的貪婪往往會讓他們在改革麵前迷失自我,最終走向地獄。改革是一種利益重組,更是一種意識形態的蛻變。在清政府改革50年的漫長過程中,執政者還執著於壟斷利益,他們不希望通過法治來確保利益爭奪的公平性,拒絕同新崛起的商人精英階層分享,更沒有意識到一個新階層的出現會打破皇權、士紳、民眾三位一體的穩定的國家結構。利益集團丟盡了天朝的臉,死亡隻是時間問題。
每每翻閱晚清改革者們的書信,他們的表情總如針刺一般令我難安,他們曾經才華橫溢,激情似火,他們遇到了一個最壞的時代,卻在幹一番前無古人的偉業,他們用畢生的精力為那個時代描摹最華麗的粉彩,最終卻成為曆史的塵埃。無數個夜晚在故紙堆裏惆悵,在窗前感歎。拂去曆史的煙塵,一個個活生生的麵孔,漸漸地走進我們的生活,原來曆史沒有遠去。
窗外太陽已經落山,茶杯裏飄散著淡淡的竹葉清香,再度翻看《改革現場》的書稿,心中突然有一種不安,一個個故去的改革者再度向我走來,嬉笑怒罵,滿臉的油彩。“現實總是雲山霧海,更何況曆史早已滿麵塵灰。”朋友們的話在耳邊縈繞,對不起,我不信邪,六年一揮手間,曆史可以給現實提供借鑒。
《改革現場》一如晚清之命運起伏,非常感謝磨鐵圖書的編輯彭展女士,是她的執著與敬業,提升了這部書稿的品質;感謝這部書稿的編輯崔敏先生,他的嚴謹讓書稿增色;感謝所有為這部書稿付出辛勞的朋友們。
李德林 2014年3月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