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終歸要走上正軌,春天過去夏天就開始,新車要被人買走開在路上,火車要從鐵軌的一端開到另一端,人該上班的上班該待在哪待在哪,人的規律性是比天氣要精確許多,什麼時間幹什麼事是不會有差錯的,停職一周又不是永遠下崗,周一王責注定要開始新工作。
人的無奈畢竟是家常便飯,如此也罷。
首先要回原公司申請調離個人檔案,這意味著見舊人,麵對黃鶴和陳叔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尷尬場麵難以避免。
十點鍾,王責選擇低調行事,安靜地走進公司大門,並沒有多少人在忙碌,避開一樓拖地的史老漢,乘上空無一人的電梯到二樓黃總辦公室,沒想到門牌上名字換成了張卿,總經理的牌子還在,附近也找不到陳叔的辦公室。
他,不再猶豫直接敲門,總有些人躲不掉,裏麵仍無人應答,開門進去,沒一個人在,不過房間剛剛重新裝修過,裝飾格局和布景都變了,以前桌椅後的動態世界地圖換成了耶穌救世圖。他準備離開時,在門口碰到了張卿和她的秘書,兩人握手後,張卿請他進自己辦公室,女秘書離開了。
兩個人麵對麵坐下。
“我猜到你會來。”她給王責沏了杯咖啡,和顏悅色地問:“今天是來找黃總要檔案的吧?”
“你怎麼知道?”
“猜的,其實…有傳聞,你要去政府部門當官了,對吧?”
“還沒決定,先去看看…怎麼…”
“我怎麼知道的?全公司人都知道了,”張卿點了一支煙,輕輕地抽了幾口,從嘴裏吐出幾縷薄煙,“黃鶴出國了,加拿大,帶著他的傻孩子。撈夠油水的都跑了…”停頓了一會兒,王責沒有打攪她,準備聽下去,過去的三個星期一定錯過了不少事。
聽故事呢需要耐心,有時還要有點情感的表達,這才算得上好觀眾,不管誰說的?還是有點道理。
“公司一毛錢也沒了,窮的叮當響,誰也沒料到,公司這麼大…”她嘴裏的煙吐得很慢,眼裏有一絲淚水,就像生火的人被剛點著的濕柴熏到眼睛,隻是沒能彙成一滴流下來,大概是沉默的時間太短,還需要更多更濕的柴,錯了,還需要更多感情醞釀,作為一個合格的觀眾,王責的時間多得是,是該出力灑點水了。
“真的倒閉了?”
“那還有假…”
“誰造成的?”
“誰?還有誰?哈哈…黃鶴,你這個大蛀蟲…知道嗎,我們都被他耍了!被當成狗一樣呼來喝去,結果呢?還不是一無所有,兩手空空?權力?升職?狗屁!被騙了?是我被騙了!是我!一個女人的青春…”
她聲淚俱下,她沒有孩子,就如同丟了孩子的親媽一般無助和絕望,更像耶穌腳下的受施救的老婦。他把紙巾遞過去,等待合適的機會說話。
“陳叔呢?他去哪了?”
“誰他娘的知道,黃鶴的走狗,一條狗,看到出事了,嚇怕了,躲起來了,哈哈,跑不遠,早晚要被逮回來…”
“新公司不是讓你當總經理嗎?”
“狗屁!騙人的!一個爛攤子丟給我,馬上我要辭職了,去其他公司,我算是受夠了…”
“新公司是做什麼的?”
“廣告、狗屁包裝…”王責知道也問不出其他事,不再勉強,準備告辭,剛一起身,她的哭聲突然就止住了。
“別去人事部了,你的檔案在我這…陪我聊會天兒,好嗎?就當可憐一個女人,最該得到可憐的女人。”她從抽屜裏取出一個檔案U盤。他坐著沒動,也沒說話,既不表示要離開也不表示留下,也許是等著檔案送到手裏再決定,端起了咖啡抿一口,味道還是很香。
“檔案在這裏…我知道,你們都嫌棄我,恥笑我被小人利用了,我失去了一切,羞恥地無法活下去,嗚嗚嗚…”房間的燈光似乎暗了許多,還真是符合氣氛的調節。
“別這樣,無論他們如何對待你,你都要好好的活下去,失去的還能彌補…”她不知何時已撲倒在王責腳下,把頭貼著他的膝蓋,痛快地哭著,仿佛剛才的落淚隻是下大雨前的雷鳴,重頭戲才剛剛宣告開始,片刻間,大滴大滴的淚水沁透了他的褲腿,他窘迫地把手放到她的頭上,抬頭才發現耶穌是同樣的動作,隻是耶穌身披光彩並恩澤於世,受所有苦難人尊敬,也許王責是有勇氣做這件事,畢竟他是正直心勝過理智的。
許久是多久,他也無法估計,女人還在哭泣,隻是平靜了許多,適當的時候把她扶起,兩人都沒有說話,他把桌子上的U盤檔案放進口袋,離開房間。
幾天前,實驗團隊完成了上次實驗的報告資料,可是資金委員會已經解散,不再接受任何的投資意見,報告書沒能報上去,而且團隊大多人也要離開,一致同意把報告書交給王責保管,沒有更好的處理方案,王責也同意了,現在去九樓與保管資料的小齊碰麵。
小齊剛大學畢業工作還不到一年,是個優秀的年輕人,為人處事都很好,多一些曆練,是當部門主管的好苗子。見到小齊時,這一層樓都搬空了,桌麵上淩亂不堪,他獨自一人在打掃衛生,把掃成堆丟棄的廢紙和垃圾收進垃圾桶,看來就要完工了,垃圾桶裏填的垃圾幾乎要膨脹吐出來,他用木棍準備把桶裏的垃圾壓實,王責上前幫忙。
“我來就行了,太髒了,您別動手…”
“沒事,二大於一,上次咱們不都是同甘苦共患難完成了實驗?”把地上垃圾全部清理幹淨,兩人推著垃圾桶通過走廊,走向電梯。
“大家都走了,隻有我留下了,不知道這樣做是對是錯?”
“別在意別人的看法,堅持走自己的路,你還年輕有的是機會。”
“真是懷念跟你一塊出差的時候,您總是能很好地處理問題,您是個優秀的王牌領導。”
“以後你會做的更好。”
“恐怕以後沒有機會再遇到您這樣好的人了。”電梯從一樓正向上攀爬,兩人靜靜等待,分離近在眼前,正在勾起沉重的感情,回味著過去的故事。
“別灰心,以後會更好。”
“實驗報告書,在我的桌子上,西南角靠牆的地方,窗台上放盆仙人掌的裏麵,一直靠裏走,您還是別下去了,我一個人就行了。”
“好,等一會,我上去到辦公室收拾點物品,剩下的東西,有需要的你就留下,咖啡機、小冰箱等個人用品反正也不需要了…”小齊答應了,王責幫忙把垃圾箱推進電梯,看著電梯門關閉,轉身回到剛才垃圾堆的位置,轉向左前方,一個小角落,手指大小的仙人掌,一個遠離窗台的死角,一小盆害羞草,一盞不起眼的台燈,如果這些算得上一點生機,壓抑的氛圍也並沒有絲毫減少。他想到剛進公司時,受到的冷落,開會也不通知自己,自己的福利總是很差…他不再多想,拿起台燈光下的報告書,去一個最熟悉地方。不很意外,在以前自己的辦公室見到了江莘,他看起來毫無變化,既不悲傷也不高興,大概早就有了出路,用不著擔心什麼。屋子裏的布局沒變,串串紅的花仍然鮮豔,沙發有幾天沒擦了上麵有些灰塵,以前都是小劉在做這件事,她去哪了?
“老樣子,對吧?你的東西都在。”江莘見他四處打量也不介意。
“對,小劉呢?”
“美女秘書?你剛出差兩天,她就離職了,沒說去哪?”
“因為什麼?”
“首先聲明不是我欺負她。我也問過,她不肯說,隻是匆匆辦了離職手續就走了,電話也關機了,沒人聯係得上。這些你不知道?”
“沒人跟我說過,我還以為她一直在上班…”
“這就奇怪了,好像人間蒸發了。”王責用自己的杯子在飲水機上沏了杯咖啡,再次看了一眼這個熟悉的辦公室,桌子上的座右銘,被黑客入侵過的舊電腦,紅色的頂燈,還有…總覺得少了點東西,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
“新公司是做什麼的?”
“廣告傳媒之類,我也不太清楚。聽說你進入政府機構了。”
“誰說的?”
“政府裏的任何動靜,我都隨時關注,恭喜你了,我也要去上海了,三十六個調查組之一。”
“我也要恭喜你了。”
“你想知道事實嗎?”
“什麼事實?”
“是我懇求三舅,提出舉薦讓你進入政府部門的,也是我讓新公司會保留你的宣傳顧問職位,一個虛職,以後你妻子回來也可繼續在這上班,滿意嗎?”
“為什麼幫我?”
“我們都是聰明人,需要互相幫助,咱們不應該在這些小事情上斤斤計較。不是嗎?”
“我一向都這樣認為,也是這樣做的。”
“那是,還有個被你遺失的東西,還給你。”
“是什麼?”麵對突然改變的江莘,知道他操作了這麼多事,王責心裏是有些不安,猜不到他有何企圖。江莘從衣服內側口袋裏掏出一張疊著的紙,放到他麵前,打開後令他大吃一驚,“立刻打開”,遺失的瓦印的信,抽出裏麵的信紙,“我是瓦力,丟失的嬰兒十分鍾後將出現在二七廣場公交車站,現在在一輛開往火車站的B966公交車上,提示:毫發無傷的嬰兒在一個黑色的袋子裏,最後一排,你馬上跑出去還來得及。”信背後幹幹淨淨,信封底部有一個鑰匙,上次沒來得及看,準確來說,第一眼看到它時像是見到了古代女人的簪子,分量不輕不重,表麵黑色,兩根平行的圓柱上對稱分布著四根分叉,圓柱下麵是個倒立的長三角形,三角形中心有顆寶石,還有一個大寫字母D,兩個圓環圍繞在三角形頂端,形成了大手柄,從這點講它是鑰匙不是簪子。他把鑰匙舉到前麵,問:“這是哪裏的鑰匙?”
“不知道,這是不久前我從李剛才那裏花高價買來的,鑰匙大概是某個地方的保險箱,你大概知道吧?”
“我和這個叫瓦力的黑客完全不認識,他為什麼要找我去救嬰兒,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
“這些不用跟我解釋,這是你的秘密,物品完璧歸趙,也算還了上次的人情,咱們還會繼續合作的,不打擾了。”江莘說完準備離開了。
王責急忙問到:“為什麼幫我?”
“我承認,以前我把你當成對手,一個比自己優秀的競爭者,而常常抱怨,後來我想明白了,當我們合作時,一定能在日後的政治工作中大展身手,一切都變得容易,簡單,不如咱們結盟吧!”
江莘伸出左手,王責愉快地與他握手,無論這意味著什麼,總之暫時是無害的。
“你的條件呢?”
“你想多了,我沒有那麼勢利,咱們之間的合作是建立在日後彼此信任的基礎上,當然,我不會強迫你做什麼決定,也不會因為我牽連到你,請你放心。”
“也好,如果像你說的一樣最好不過。”
“想必檔案你已經拿到手,我的目的也達成了,沒事可做也是我離開的時候了。”
說完江莘離開了,他們急匆匆的談話告一段落。
他需要收拾一下物品,雖然並沒有必須要帶的家當,還是不想漏掉珍貴的紀念品,比如說半斤優質咖啡豆、一套名貴西服、與領導、知名作家的合影、幾張員工相片…其他員工的相片一張不差,唯獨小劉的一張也沒有,到哪去了?誰會拿這個?小劉?她幹嘛要悄無聲息地離開,不和任何人聯係?江莘到底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他根本無法分辨,如果是因為他玷汙了小劉,才使她離開,也是有這種可能的,各種猜測,以後等待慢慢了解。
還有窗台上的串串紅!它的花瓣都凋零了,葉子上還架著被烤幹焦黃變形的殘瓣,四周枯葉零落,連窗台內的地上都被風吹進好幾片,幾個星期無人打理,實在有些殘忍,它們依舊美好,生命力頑強,也許能得到新主人的喜愛,就有了依附,可以存活下去;否則它們將被烈日處以極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