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曾真正注意過這樣一個女子,她隻是後宮眾多嬪妃中的一個。所以是那般平凡低沉,以至於我時至今日才隱隱發現她的不凡起來。
可是為何……她注意的不是其她得寵的妃子,不是我這個皇帝,而是——司徒理桷?
周美人有些微微地吃驚,不知是因為我的態度,還是其他。
半晌,才靠近我,警覺地朝四下瞧了瞧,低聲道:“皇上,司徒將軍的臉根本就沒有被毀掉啊!”
心底一緊,目光如炬地望著麵前的女子,她的眼中,隱著擔憂,卻是泰然的模樣。
霍地起身,扼住她纖細的手腕,厲聲道:“休得胡說!”司徒理桷瞞了我多少事,我不知道。可是他的臉,那是我親眼所見。
被大火摧殘過的,醜陋無比的疤痕,又怎會是假?
莫非……
握著她腕口的手一緊,瞠目對向她。
周美人似乎有些吃驚,忙道:“皇上,臣妾……臣妾是聽淑妃娘娘說的。”
“淑妃?”我訝然。
“是。”她點頭,“娘娘生前曾喚臣妾過景陽宮去,告訴臣妾這一切。”
“是麼?”我冷哼,“那你又為何今日才告訴朕?”
周美人惶恐地退了一步,跪下道:“皇上恕罪,臣妾……臣妾根本沒有機會接近皇上啊!上次您去春來閣,臣妾原是想與您說的,隻是……”她的聲音弱了下去,悄悄抬頭看我。
心中一動,那日確實是我未等她回來便走了的。之後,又去了梅怡館。看來她倒是個有心之人,竟也沒有說我的不是。
怒氣緩和了些,歎一聲道:“罷了,先起來吧。”
“謝皇上。”
我隻是不解,淑妃是如何會知道的?既然知道,又為何不說出來?
嗬,自嘲一笑,當日我下旨將她處死,又何曾給過她機會相見了?才隱約記得,她似乎是要求見我,隻是一直被我拒絕了。
後來她卻提出要見……芙兒!
手一緊,胸口忽然悶起來。
原來她真的一早便與司徒理桷串通一氣了,她一早便打算著要離開我這皇宮了……
“皇上。”周美人怯怯地喚我。
我無力應聲,輕閉了眼睛,靠在榻上。我總以為什麼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可唯獨感情啊,居然那般讓我措手不及。
抓不住,流失了,卻還要如此一次一次地打擊我。
可是我好不甘啊,生氣了,見不到她,便問不清楚。
忽然聽見外頭太監道:“太後駕到——”
輕輕皺眉,太後怎麼來了?仿佛那件事情之後,我越來越不喜與太後碰麵了,她……從來不懂我的心思。
“臣妾參見太後。”周美人向太後施禮道。
“原來周美人在啊!”不知為何,太後的語氣帶著歡愉,徑直走至我的塌邊,笑道,“這幾日皇上都不曾來慈寧宮請安,哀家便來瞧瞧皇上。”
我側身道:“兒臣近日有很多事要忙。”
“嗬嗬,皇兒多心了。哀家是想說,現下政局也穩定了,皇兒該是為殷家的將來考慮了。”太後笑著朝周美人看了一眼,又道,“哀家看,這樣吧。周美人,你今日便留在乾清宮好好伺候皇上。”
周美人聽太後如此說,麵露喜色,忙道:“是,臣妾知道了。”微微低頭,竟染紅了雙頰。
我自然知道太後是什麼意思,才要開口,卻見她高興地起身,道:“如此哀家就回去了,皇上也好早點歇息了。”話說著,又伸手輕拍了拍我的手背,這才離去。
我愣了下,還是沒有開口,省得太後又要囉嗦一番。
“皇上……”女子的柔荑伸過來,環住我的腰,輕聲道,“讓臣妾來伺候您。”
“朕今日,累了。”拿開她的手直直說道。
明顯感到她的手一顫,卻隻是一瞬間,她的手又環上來,緊緊地,伴著她局促的呼吸聲。
我有些吃驚,未曾想她居然如此大膽。卻聽她忽然道:“求皇上不要讓臣妾回去,臣妾不求皇上能如何對待臣妾。臣妾隻想,待在皇上身邊。”
心,狠狠地被刺痛了。
好難過……
芙兒啊,你可知,因為你,我失了心,丟了魂。
早已經不是以前那個殷曲了,早已不是那個唯權是重的男人了!
翻身,狠狠地抱住懷中的女子,仿佛直直要將她揉進肉裏去。低頭吻著,不由分說地吻著她。
無數次地在心裏說著,我不要我不要!我寧願不要改變,我寧願我眼裏心裏隻有殷家的江山,那麼我至少不會如此痛苦,不會如此不甘。
抄手橫抱起她,大步朝龍床走去。一傾身,兩人雙雙倒在床上。
周美人有些受寵若驚,睜著雙眼看著我,眸中喜悅的顏色那般清晰。她的嘴角漸漸地笑了,宛若盛放的一朵奇葩。
緩緩合眸,忽然問她:“朕若是放你出宮,可好?”
“皇上!”周美人驚道,“臣妾,臣妾不走!”她說得堅定,說得刻不容緩。
“為何?”我問。
“臣妾隻想留在皇上身邊,一輩子。”
她的回答,誠然,堅定。
“是麼?”
無心地問著,我相信嗎?
也許。
隻是我是皇帝啊,對誰真心?誰又會對我真心呢?
苦笑盎然,生在雲端的苦楚,隻有親身體味了,才知道,多苦,多澀。
“皇上……”身邊的女子開始不安起來。
我知道,我讓她不安。
笑道:“你叫什麼?”
她說,她不走,隻為了留在我的身邊。可是我,居然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曾知曉。不,也許知道吧,隻是忘卻了。
她愣住了,半晌才道:“靜……靜兒。”
“靜兒。”我默念著,記憶深處似乎曾經有那麼一個人。惶惶然,才想起,原來是淑妃啊!她的閨名之中,也有一個“靜”字。
不知為何,居然想起淑妃來。
“皇上。”周美人試探地問道,“您可是想起了昔日淑妃娘娘?”
我一驚,不知她是如何猜到。卻是搖頭,淡淡地道:“不許提她。”心下卻沒有動怒,事情過去了那麼久,原本對淑妃該是極恨的。
她的妒心,害死了我的孩子啊!
可是,那晚芙兒親口承認對她的算計,嗬,後宮女子之間的鬥爭啊,孰是孰非呢?恐誰也說不清楚。
我隻是忽然害怕了,倘若勝出的是淑妃,我又當如何呢?
周圍忽然安靜了下去,許久許久,聽周美人幽幽地道:“皇上其實不該恨淑妃娘娘,不管她對別人如何,她都……若臣妾一般愛著您。”
我的心涼了半截,仿佛害怕聽見有人說“愛我”的事實。
抿著唇不說一句話。
感覺她的手伸過來,輕柔地解開我的腰帶,在觸及胸口的傷痕時,指尖一顫,居然落下淚來。
“疼麼?”她問。
“疼啊。”我不去想,隻是應聲。
怎麼不疼,為了她受得傷。可如今,卻是別的女人來問我疼不疼。苦澀之意,我要怎麼樣,她才會知曉?
周美人不再說話,手上的動作越發輕柔起來。
我閉了眼,有些昏昏沉沉地睡去。
“臣妾該死。”
恍惚中聽見的話,不知是夢,還是真實的。
……
…………
待我醒來,已經是第二日了。
周美人溫順地睡在我身邊,單隻是輕輕地抱著我,閉著眼,呼吸輕柔。
喚了宮女伺候我起身,才走至門口,便見楚雲站在外麵,見我出來,忙單膝下跪道:“皇上萬歲!”
我有些微驚。他是我派去監視司徒理桷的,如何會忽然回來了?
我點頭示意他起身。楚雲靠近我,低聲說了幾句話。
我一時呆了。
他說,她要走。
司徒理桷將她藏了這麼久,還是決定要帶她離開麼?可是,究竟要去哪裏?那麼我呢,還能再見到她麼?
一下子,發現自己好舍不得她。
原以為,放手了,便是放了。可是,心底依舊那麼渴望得到她的消息。司徒理桷在身邊一日,便好似她在一日。
可是現在,楚雲說,他們打算走了。
楚雲瞧著我,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