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堅高亢的聲音,繼續在禮堂裏回禮。偌大的禮堂,除了眾人的呼吸聲,再無其它一絲嘈雜之音。
嗚呼!我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曆史家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三十諸郡之土地財產,已為人懷中之肉;數千萬之父兄子弟,近乎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某曰:我國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問題也。如其老大也,則是為過去之國,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國,而今漸澌滅,他日之命運殆將盡也。如其非老大也,則是為未來之國,即地球上昔未現此國,而今漸發達,他日之前程且方長也。欲斷今日之為老大耶?為少年耶?則不可不先明“國”字之意義。夫國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於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製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權,有服從,人人皆主權者,人人皆服從者。夫如是,斯謂之完全成立之國,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國也,自百年以來也。完全成立者,壯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漸進於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斷之曰:他洲列邦在今日為壯年國,而我在今日為少年國。
而劉堅,雖然已是年近四十,朗誦起這千古名篇來,也似乎有一腔熱血湧上心頭,不經意間,自己仿佛也回到了少年時期。
夫古昔之國者,雖有國之名,而未成國之形也。或為家族之國,或為酋長之國,或為諸侯封建之國,或為一王專、製之國。雖種類不一,要之,其於國家之體質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嬰兒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體之一二官支,先行長成,此外則全體雖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為胚胎時代,殷周之際為乳哺時代,由孔子而來至於今為童子時代。逐漸發達,而今乃始將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長成所以若是之遲者,則曆代之民賊有窒其生機者也。譬猶童年多病,轉類老態,或且疑其死期之將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過去之謂,而未來之謂也。
且我國疇昔,豈嚐有國家哉?不過有朝廷耳!我黃帝子孫,聚族而居,立於此地球之上者既數千年,而問其國之為何名,則無有也。夫所謂唐、虞、夏、商、周、秦、漢,則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產也。國也者,人民之公產也。朝有朝之老少,國有國之老少。朝與國既異物,則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為國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時代也。幽、厲、桓、赧,則其老年時代也。高、文、景、武,漢朝之少年時代也。元、平、桓、靈,則其老年時代也。自餘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謂為一朝廷之老也則可,謂為一國之老也則不可。一朝廷之老旦死,猶一人之老且死也,於吾所謂國者何與焉。然則,吾國者,前此尚未出現於世界,而今乃始萌芽雲爾。天地大矣,前途遼矣。美哉我少年之國乎!
瑪誌尼者,意大利三傑之魁也。以國事被罪,逃竄異邦。乃創立一會,名曰“少年意大利”。舉國誌士,雲湧霧集以應之。卒乃光複舊物,使意大利為他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他洲之第一老大國也。自羅馬亡後,土地隸於教皇,政權歸於奧國,殆所謂老而瀕於死者矣。而得一瑪誌尼,且能舉全國而少年之,況我中國之實為少年時代者耶!堂堂四百餘州之國土,凜凜四百餘兆之國民,豈遂無一瑪誌尼其人者!
有某翁之文集有詩一章,題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嚐愛讀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國民而自謂其國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國民而自知其國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諺有之曰:“有三歲之翁,有百歲之童。”然則,國之老少,又無定形,而實隨國民之心力以為消長者也。吾見乎瑪誌尼之能令國少年也,吾又見乎我國之官吏士民能令國老大也。吾為此懼!夫以如此壯麗濃鬱翩翩絕世之少年A國,而使歐西東洋人謂我為老大者,何也?則以握國權者皆老朽之人也。
非哦幾十年八股,非寫幾十年白折,非當幾十年差,非捱幾十年俸,非遞幾十年手本,非唱幾十年喏,非磕幾十年頭,非請幾十年安,則必不能得一官、進一職。其內任卿貳以上,外任監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備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則耳聾,非手顫則足跛,否則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飲食步履視聽言語,尚且不能自了,須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於此而乃欲責之以國事,是何異立無數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輩者,自其少壯之時既已不知亞細亞、歐羅巴為何處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