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宏緩緩伸出手,無力地撫摸元恪的頭,道:“子恪,朕開疆拓土,皆為可令天下一統,百姓黎民免受戰亂之苦。我大魏源起幽朔,雖兵強馬壯,卻無統禦天下之力。朕這些年厲行漢革,方令我鮮卑族人坐穩漢人江山…”
微微喘息,元宏接著又道:“待你日後登上大寶,務必鞏固漢革,不可任意改之。”
元恪知元宏維護漢革之心,俯身叩首,道:“阿耶安心,兒子定不負阿耶所托,必如阿耶一般厲行漢革。”
元宏艱難地點了點頭,道:“好!如此甚好!”頓了頓,元宏又道:“子恪,朕雖將江山交付於你,然你當知朕並非隻你一子,你諸多弟妹皆托體於朕,與你骨肉至親,朕望你可如朕一般,善待弟妹…”
見元宏額間滲汗,梁世清與三寶急忙忙侍奉其飲下幾口參湯,繼而眾人又輕輕將元宏扶了躺下。元恪扶罷君父,正欲退至一旁,忽見君父麵色凝重,抓起自己一手,道:“孝悌乃為人之本,朕望你事你阿母至孝,凡事皆以你阿母為尊,萬萬不可違拗忤逆!”
元恪知君父所慮為何,即刻伏跪叩首,道:“兒子定事阿母至孝,一如往昔…兒子亦會善待弟妹,斷不會兄弟不睦!”
元宏心下釋懷,方對眾人道:“太子恪,文韜武略,恭儉仁孝。上敬天地宗親,下愛黎民百姓。朕為天下蒼生福澤計,立其為新帝,肇基帝冑,承天應人。待朕賓天之後,登基繼皇帝位!”
望著元勰,元宏又道:“子恪尚且年輕,朕欲以皇叔與你、二弟、七弟、廣陽王、王肅及宋弁為輔政之臣,共輔新帝朝政。皇叔年事已高,便由你為首輔之臣…朕將大魏,將子恪,托付於你了…”
元勰本欲答話,隻抬頭瞬間,瞧見元恪麵上一絲不悅之色,雖刹那即逝,元勰卻心下一顫。
元勰本淡泊名利之人,隻因生於帝王之家,又得元宏殊遇,方身重朝野。方才見元恪神情有異,元勰便知日後必將遭疑。
念及此,元勰道:“臣蒙陛下親待,授以機要之職,隻臣自幼喜縱情山水,若非陛下倚重,臣寧願脫身俗務…臣與太子血脈相連,縱是不為輔臣,亦當為太子,為大魏鞠躬盡瘁!”
元宏聞言沉默良久,知元勰心意已決,長歎一聲,道:“你既無意輔政,朕亦不強求…”
交代罷軍國之事,元宏已是氣息奄奄。微閉了雙目,元宏隻揮手示意眾人離去。
元恪邊抽泣,邊與眾人退出外去。忽聞元宏之聲:“六弟,三寶,你二人留步!”
元恪聞言一怔,然君命不可違,隻得與梁世清一道下了車輿。
複睜開雙眼,元宏幽幽道:“六弟,方才你心意突轉,究竟因了何事?”
元勰不願元宏再勞心費神,便搪塞道:“無事,陛下…隻臣願做閑雲野鶴,悠遊於天下。”
元宏道:“朕與你乃至親兄弟,相伴數十載,朕又豈能不知你心性?究竟所謂何事,你但說無妨!”
元勰心中惻然,不忍相欺,於是道:“陛下欲以臣為首輔,勢必日後令臣遭人非議。且臣方才見太子麵有一絲不悅之色,倘若太子因陛下授以機要首輔之權而疑心於臣,那日後臣便有震主之禍。”
聞元勰之言,元宏沉默下來。足足十數彈指後,元宏方開了口:“罷了,你便依心中所願,做個逍遙之人。”
一記苦笑,元宏又緩緩而道:“自馮娷身亡,朕便覺太子似轉了心性…天命如此,如今朕已無力更改,隻願天佑大魏,令子恪寬仁有度,善待百姓…”
幾聲喘息,元宏繼而又道:“朕還有一事囑托你二人…朕恐不及再見皇後…”雖說君王有淚不輕彈,然此刻,元宏已雙目晶瑩:“如今皇後身懷龍胎,務必令梁世清保她母子二人平安…朕此生無愧於天下,卻是要負了她母子…”
三寶跪泣道:“陛下,您待皇後之心,皇後豈能不知?陛下安心,車馬不日便可抵達洛陽,陛下定可與皇後夫妻團聚。”
元宏已是氣息奄奄,卻道:“皇後若知朕因舊疾所致,斷不會獨活…爾等萬不可…不可將實情道於皇後知曉…”
元勰與三寶皆為帝後二人深情所動,自是連聲應下。
元宏示意元勰近前,吃力道:“皇後心性太過良善,且無前朝重臣倚靠,若有一日…若有一日太子不孝…”言至此,元宏便令元勰草擬一份詔書,以備不時之需。
元宏喘息之聲已漸微弱,卻仍囑咐道:“六弟,你是朕最倚賴之人,朕便將此詔書交托於你…若果真有不測風雲,你便將此詔書取出,定要護皇後母子周全…”
元勰已是涕泗滿麵,將詔書收起,頷首道:“陛下安心,臣與詔書共存亡!”
以最後一絲氣力,元宏吩咐三寶道:“將朕行囊內,皇後當年結羅纓取來…便讓它伴朕同去…”
接過三寶所遞羅纓,元宏方緩緩閉上了雙目。
太和二十三年,四月初一,元宏駕崩,廟號高祖,諡號孝文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