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8年6月的一天,霧氣沉重的倫敦郊外肯特郡的一座鄉間別墅,柵欄上爬滿了青翠的闊葉藤條,纏繞而上的牽牛花正隨風開放,寬闊的院落裏種滿了色彩斑斕的花花草草,蜜蜂與蝴蝶在其間進進出出地忙個不停。形態各異的鴿子在院子裏飛上飛下,發出咕咕的叫聲。伏在草間的蟲子也隨聲應和,輕快地鳴唱起來。

夕陽西下,霞光滿天;落葉輕飄,炊煙升起;鳥兒歸巢,牧歌唱晚。這座鄉間別墅完全隱罩在一片靜謐的田園暮色之中。

院落裏,台階上,對著滿院歡快的鳥兒,一位胡子很長腦袋很大的老男人正沮喪地坐在藤條椅上沉思。該到喂鴿子的時候了,他卻根本沒有心情再去照看這些平時給他帶來無窮歡樂與沉思的精靈們。他的心情看上去糟透了。

這人正是年近五十的達爾文(Charles Darwin),他在這座令人滿意的別墅裏漫不經心地做著他喜歡做的研究工作,而且已經取得了不錯的成就。更重要的是,他已經構想好了一個重要的理論,這個與眾不同的理論可以用來解釋世間一切生靈起源與演化的機製。現在他還不願把這個理論輕易地拿出來,有很多東西還需要補充和完善。他也不急,他的計劃是,先把前期的鋪墊工作充分做好以後,這個重要的理論也就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現在他需要的是時間和精力來完成足夠多的研究和看足夠多的資料。他相信他的這個理論會讓整個世界大吃一驚,那將是一本巨大的著作,厚得足以讓一位年輕的小夥子搬起來都廢力氣。

可是現在一切都被打亂了。他的手裏拿著幾張紙,這是遠在地球另一端的一位名叫華萊士(Alfred Wallace)的三十多歲的年輕學者寄來的論文。

這篇論文隻有四千多字,雖然寫得不是很規範,字跡也因為激動而顯得很潦草,但內容並不難讀,意思也不是很難理解。因為這涉及達爾文正在研究的主題之一。但他越讀越是坐不住,最後終於站了起來,不停地在院子裏來回踱步,胡子被弄得很亂,眉頭也鎖得很緊,額頭上開始冒汗。四下的鴿子見了,紛紛向一邊閃開,迷惑地看著平時非常和善的主人。

這實在是一件讓人煩心的事情,基於他在“貝格爾”號環球旅行時收集到的標本之上所形成的觀點,加上回家以後積累的知識和所做的實驗研究,二十多年來他一直相信物種是變化的,並可能是由於自然的力量起到了選擇的作用,所有的生物看起來才是現在這個樣子。這是一個非常驚人的想法,因為當時幾乎所有人都相信,物種是不變的,而且是上帝在短時間內一手製造出來的,天生完美,根本不需要什麼進化方麵的解釋。

但沒有人確切知道到底是為什麼,達爾文一直沒有把這一重要觀點寫成論文拿出來發表,其實他並沒有沉迷於這座鄉間別墅中無憂無慮的生活裏不能自拔,他仍然很勤奮,種了很多植物,也飼養了很多動物,不停地觀察,然後記錄,並寫出為數不少的學術文本。但不管怎樣,他沒有把生物進化的思想寫成論文。

可華萊士這個年輕而勤奮的學者在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的叢林裏艱難地度過了長時間無聊寂寞卻充滿危險的研究歲月後,終於獨立形成了生物進化的思想,寫成了一篇題為《論變種無限離開原始型的傾向》的論文。現在達爾文手裏拿著的就是這篇論文。華萊士把論文寄給達爾文請達爾文審閱,並請達爾文在方便的時候把論文提交給《地質學原理》的作者賴爾(Charles Lyell)。

現在達爾文麵臨著一個兩難的選擇,他可以推薦華萊士的論文,但以後人們在談起生物進化論時,就很少會想起達爾文這個名字,而隻會記起華萊士。他二十多年來的辛勞也將變成一團辛酸和苦悶,而永遠堵在心裏。

達爾文再次坐回藤條椅上,幾乎要癱倒了。落日的餘暉照著他寬闊的額頭,依舊閃著智慧的光芒。他苦悶地拍了拍額頭,不明白上帝為什麼要和自己開這樣一個驚人巧合的玩笑。畢竟,他其實已經開始了《物種起源》的創作,在他的構思中,那確實是一本規模宏大的巨著。

有意思的是,也是一種巧合,在當時的倫敦,幾乎與達爾文鬱悶的同時,另一個腦袋很大胡子很長的智者正在一間又黑又悶的小房子裏揮汗寫作《資本論》第一稿,這個人當然就是後來名滿天下的馬克思(Karl Mar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