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羅並沒想到那個相貌平凡的丹東會突然求見。
“保羅爺!”楊政背負那把巨大斬馬,靜靜的站在日光下,給人一種不動如山的感覺。
“丹東先生,”保羅放下手中的石臼,接過旁邊侍女送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迎上來:“裏麵請。”
楊政目光掠過庭院巨大的訓練場,隻見不少穿著皮鎧的青年正在訓練,或執劍對砍,或舉著石臼,這些人身材強健,眼神銳利,楊政目光掠過時,他們都警覺的回望過來,足見他們的實力不凡。
楊政跟著保羅進入內廳,將那把大斬馬放在一側。
保羅的目光落在刀上,暗暗一驚,這種刀雖然不常見,卻是所有軍隊裏的騎士都渴望著的兵器,它鋒銳巨大,能夠毫不費力地將敵人連同座騎一截為二。然而,卻隻有極少一部分人有足夠的腕力將它揮轉如意。與占盡優勢的長度成正比的,是沉重到可怕的分量,與其說是刀,不如說是另一種版本的雙手斧。夠實力的殺戮者,都喜歡揚起這種長刀時的狂暴直接,凜冽幹脆。
這位丹東,果然不是普通人呀。
侍女送上茶後,楊政略微品嚐了一小口,卻並未說話,而是目光掃了一眼身邊的侍女。
保羅馬上會意,他揮退了所有下人。
楊政的耳朵卻動了不動,不動聲色的盯著保羅背後巨大的屏風。
“保羅爺似乎很小心呀,這裏可是你的地盤。”楊政淡淡的語氣令保羅有些被牽製的感覺。
他眉毛皺了皺,輕輕喝道:“飛鷹,摩擎,你們先走開。”
兩道人影從屏風和立柱後閃出來。
這兩人麵目都很平凡,但楊政注意到他們的肌肉非常精煉,而且走動的姿勢保持著奇特的韻律,像貓一樣落地無聲,連呼吸都控製在非常緩慢的程度,毫無存在感的兩個人,就像陰影。
他們警惕的瞪了楊政一眼,在得到保羅的肯定後,緩緩退出門外。
“丹東先生,現在你滿意了吧,那麼說說你的來意吧?”保羅的右手放在酸枝木桌上,一下一下的扣動著。
楊政沉默著,他在等,保羅起先仍饒有興致看著他,漸漸的,沉默使保羅有些不耐煩了,他右手扣動的頻率稍微變了一下,就在這時,楊政冷不丁冒出一句:“保羅爺,我來是幫你殺一個人。”
“什麼?”
他恰好把握住保羅內心變化的一瞬,使保羅城府很深的心境出現了破綻。
馬上注意到自己的失態,保羅“啪”的拍了下桌麵,冷聲道:“幫我殺人,殺誰?”
“曼奇!”
保羅愣了愣,臉色驟然轉獰:“胡說八道,你到底是誰?我乃城防軍長官,保護流雲國子民是我的責任,你竟然在索巴丁圖謀殺人。今日若不說出個所以然來,休想活著踏出這裏。”
見到保羅猙獰的麵目,楊政絲毫不慌,反而心中暗喜,保羅果然是明白人,否則刻下已經叫人進來抓他了。
“保羅少爺不會不知道曼奇是天炙族的三王子吧。”
“哼,那又怎樣?”
“如果保羅少爺知道目前羌人族的處境都是天炙族造成的,就不會這麼說了,殺死左青子正是天炙族和丘遠山的陰謀,至於衛戎國那個五王子,多半也和天炙族脫不了幹係。”
楊政這些話不啻於重磅炸彈。
連保羅都未敢確信的事竟然被楊政以肯定的語氣說出,他銳目中爆起驚人光芒,盯著楊政一字一頓道:“你有什麼證據,肯定這些事都是天炙族做的。”
楊政突然笑了一下,很冷,他的聲音若刀鋒般刺人,說出的話更加令人驚心動魄:
“就憑……我是殺死左青子的人。”
望著那雙黑色的瞳仁,保羅有種墮入冰窖的感覺。
不知不覺,他發現自己已經把桌角捏碎了。
“你是誰?”
保羅第二次問出這個問題,他覺得自己話語澀澀的,像沙漠中極度缺水的人。
“曾經的滄月西線士兵……如果你有印象,應該知道一個叫楊政的人。”
“楊政……楊政……”保羅突然想起來:“前幾個月丘遠山曾通緝過這麼個人,說是滄月國叛逆,難道你就是楊政?不對,你和他長得不像。”
“保羅爺不會以為我會用原來的樣子大搖大擺的走進索巴丁吧。”
保羅的目光很鋒利,可以直刺人的內心,但他這次發覺自己竟無法看透眼前此人,這種感覺令一向喜歡將事情掌握在手中的保羅很不爽,卻又無可奈何,他幾乎用有些賭氣的成分喝道:“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楊政哈大笑起來。
“你笑什麼?”
“保羅爺,不要降低你的智慧,你很清楚,無論事情真假,天炙族確實是你們的強敵。而我假冒殺死左青子的刺客,對我又有什麼好處。我甘心把這麼個天大的秘密說給你,換的就是一個誠意,保羅爺,你站在有利的一方,而我不過是用我的實力來證明這一切。”
保羅神色漸漸平靜下來,的確如楊政所說,他並沒有損失什麼。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讓我幫你殺死曼奇?”
楊政點點頭。
“你為什麼要殺他,我為什麼又要幫你。”
“殺他,是因為他該死,”楊政漆黑如墨的瞳仁爆起瘋狂的殺意,想到死去的兄弟,仇恨從骨髓深處蔓延出來,他冰冷冷的說道:“誰也不能把我像棋子一樣隨意玩弄。你知道,我幫丘遠山殺了左青子後,他最先做的一件事是什麼嗎?他竟然要殺我滅口,若不是我命大,今日的我早就成了一坯黃土。從滄月國逃出來,我就發誓要讓滄月國自食其果,我絕對會讓狼軍好看,既然丘遠山和曼奇聯合,有什麼比殺了曼奇,破壞他們之間的密謀更讓我感興趣的,至於你幫我的原因,保羅爺,我殺了曼奇已經是對你最好的報答,難道你不這麼認為嗎?”
楊政眼神裏的恨意像北風一樣赤裸裸,保羅感覺得到那滔天的恨,無法抹殺,也無法冒充。
如果一切確如楊政所說,曼奇才是這一切的主謀,那殺了他,羌人族的危機也解了。
自己在族中的地位一定會如日中天。
大可汗的位置,不會遙遠。
他望著楊政的眼神,漸漸熾熱……
“我可以幫你,不過你得證明自己的能力,否則殺死曼奇隻是一個笑話。”保羅慢悠悠的說著。
站在楊政麵前的是剛才屏風後的兩個人之一。
疾風劍摩擎。
圍看的人不少,全都是保羅手下的高手,他們望著楊政的眼睛不懷好意。
摩擎是索巴丁有數的高手。
他的劍像風一樣快。
雖然楊政的斬馬大刀很悍,可誰都知道那是騎士的武器,作用在沙場上,在決鬥中反而影響速度。
楊政神色平靜,兩腳略分。
他觀摩擎此人雙目精光亂閃,定是一個腦袋活絡,喜歡走蹊徑的劍手。
心中已然有了注意,站定當場,他肩扛斬馬,姿態鬆懈,譏誚道:“我即管站這裏不動,二十劍內,你若能讓我動下腳步,這比試算我輸了。”
摩擎頓被楊政狂妄之語氣得馬臉通紅。
他拔出劍。
劍身修長筆直,類似於專門的突刺用西洋劍,揮砍的作用力不大,當劍一拔出來,馬上有一團灰蒙蒙的氣流旋轉在劍體周圍,空氣中流動的風與劍體共鳴而歡暢雀躍起來。
“希望你的劍和你的嘴巴一樣犀利。”摩擎陰陰一笑。
左右腳踩了個花步,劍直刺!
讓人眼花繚亂的步伐,和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的細劍,絕對有傲人的資本。
而楊政竟說站在原地不動,摩擎誓要將其殘忍的紮成馬蜂窩,讓他明白蔑視疾風劍的下場。
楊政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將眼睛閉合起來。
摩擎簡直快被這狂妄的家夥氣瘋了。
他根本不知道楊政隻有閉眼,才能集中芭比賜予他的神奇力量感受周圍的一舉一動,對敵人來說,閉上眼睛的楊政絕對比睜開眼睛的楊政更可怕,因為那將使你無所遁形。任何的花招,虛招在楊政麵前將不複存在。
他們認為楊政的“自大”其實正是楊政拿出全力時的樣子。
疾風劍幻化出千萬光點,在陽光的照射下,那零星的一點就像煙花一樣,蓬的爆開,無數光點灑向楊政。
觀者無不轟然叫好。
連保羅也忍不住猜測楊政是否隻會說大話,因為他還牢牢站在原地不動。
風急卷,風屬性鬥氣讓四周的草木全都搖擺起來,空中逐漸形成一個模糊的龍卷,雖然範圍不大,但在這一小片天地裏已甚是駭人,楊政成了風暴中的一點。
當無數光點籠罩住楊政的那一刻,空中炸起悶雷似的一聲響。
當。
接著就是一個人影倒飛出五六米,狠狠砸在地上。
煙塵消散,楊政斬馬大刀斜舉,腳步未動一分。
而摩擎則直接昏迷了過去。
被楊政霸道的力量直接命中那把細劍,可以想像重量差距如此大的兩把武器對撞會造成什麼後果,細劍已經扭曲得像塊廢鐵。
可是要在摩擎那覆雨般灑下的劍光中尋到那“致命”一點,又需要何等可怕的眼力。
即使真的看到“那一點”,要用這麼大的斬馬砍中無異於拿斧頭砍發絲一樣困難。
所有人都被楊政震懾,再不敢露出譏誚神色。
保羅哈大笑起來:“丹東先生果然了得,看明白沒,你們幾個一群井底之蛙,一點都不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人的道理。”
楊政緩緩收回斬馬,他知道,自己和保羅因為共同的利益形成聯盟了。
三日後是一個機會,索巴丁的祭神會在大廣場上舉行。
邊境的戰火如火如荼,流雲國暫時還處在上風,羌人族的大將杜蓬掃蕩了衛戎東線大營的前鋒軍,將衛戎前鋒軍大將韓震斬殺。整個索巴丁陷入歡樂的海洋,祭神會是草原殘暴之神墨什塔爾的隆重節日,感謝天神賜予流雲國力量與風調雨順的豐年。
去年可怕的蝗災沒有發生,雖然戰爭的爆發一度讓民眾恐慌,但是隨之而來的大捷使人們耽於安樂。
在祭神會的前夕,一批又一批特製的魔法禮花被運進了索巴丁。
附近狂熱的信徒會從各地湧來,畢竟今年大典是第一次沒有在都城曼齊塔舉行,而是放在了索巴丁。
大廣場被重新布置,殘暴與力量之神墨什塔爾的漢白玉大雕像聳立在廣場中央,鮮花從世界各地運來,將廣場布置成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
虛假的夢幻,是最能麻痹人心的良劑,在笙歌繚繞的美景麵前,人們又一次陶醉在神的恩寵之下,那信仰自是堅定上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