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幹涸的思念
【加爾菲德。皇族公墓。】
越過沙曼西部的特洛伊河,是埋葬皇族成員和功績卓越的貴族遺體的皇族公墓,公墓並沒有陰森恐怖的氣息,有的隻是濃鬱的悲傷,墓地一個挨著一個,整整齊齊,碑文簡短,卻極其精煉。象牙白的大理石墓碑上蒙了薄薄的灰塵,暴露在陽光下,有些時光錯亂的感覺。守墓人是一個佝僂老人,用黑色鬥篷蒙著上半身,雙眼是死灰色的。
雷溫和守墓人簡單交涉後,守墓人打開了公墓的大門,貝斯被亞洛斯用魔法變裝成約莫七歲的侍童,樸素的黑發黑瞳,然而不管怎麼改變容貌,她眼中的寂寥依舊無法祛除。
守墓人狹長的小眼睛打量了她幾眼,沒有說什麼。
泰勒斯的墓很好找,就在一棵粗壯的梧桐樹下,墓碑同樣是精雕細刻。現在是清晨,整座墓園裏空無一人,淒涼冷暗。亞洛斯沒有行悼念之禮,他隻是一臉淡漠地站在一旁,冷冷地讀著墓碑上的文字。
雷溫走到墓前,單膝跪地,低下頭,摘掉白手套,拈起幾粒泥土來仔細觀察,又將它們碾成粉末撒回墳頭。雷溫閉上眼睛,亞洛斯和貝斯不去打擾他,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紋路細若蛛絲的魔法陣從墳墓的土層中浮遊而出,直徑一米的法陣瞬間擴展,籠罩了整座宏大的墓園,散發著幽幽的綠光,法陣中央的幾何圖形快速轉動著,貝斯吃驚地睜大雙眼,憑這個能力就可以追溯過去發生的一些事嗎?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殺死日照的人應該也可以找到吧?
綠光漸漸隱退,雷溫睜開雙眼,重新戴上白手套。
“洛,根據泥土留下的信息,墳地是空的。泥土的確被翻動過。”貝斯有些失望,原來得到的信息隻有這些。
“起碼證實了一個猜想,還算一點兒成功吧。”亞洛斯淡淡地說。
“雷溫,”貝斯叫住正要走的男子,“追根溯源,是個怎樣的能力?”
雷溫嚴肅地看著她,“我的能力有很大的局限性。對象隻能是非人類體,而偵測的信息也隻是該物體發生的事情。比如說可以追溯泥土,知道這裏的泥土發生了什麼,卻不能追溯屍體或人類。所以很抱歉,沒辦法找出死因。”男子雙眸中滿是真誠的歉意。而貝斯黑色的瞳孔此時如死水一般寧靜。
“或許我們可以問一問守墓人。屍體被挖出的話,他有可能目擊。”亞洛斯提議,朝墓園門口走去。
貝斯裹了裹身上的麻布披風,跟了上去。
“咚咚咚”——敲門聲過後,樣貌奇怪的守墓人走了出來。
“公爵大人,有什麼吩咐?”守墓人狹長的灰色的眼睛裏毫無光彩,他的背已經很駝了,粗糙的黑色鬥篷拖在身上,幹幹的髒胡須上有一些不知哪裏來的泥土,枯瘦的焦炭一般的手背上血管極細,凡是露出皮膚的地方都不均勻地分布著邊緣不清的暗紅色的斑塊。
“麻煩你回想一下,我的父親泰勒斯死後,有沒有什麼被帶出了公墓?”亞洛斯將雙手插入大衣兜內,盯著守墓人的胡須。
幾秒鍾之後,守墓人僵硬地點著頭,小眼睛依舊沒有色彩,麵部表情並無多大變化,隻是他生硬地將嘴角向上扯了扯,像是想要笑的樣子,然而他猙獰的麵目被亞洛斯清清楚楚看在眼裏。雷溫站在亞洛斯和貝斯的中間,一麵掩著低著頭的沉默不語的貝斯,一麵保護著亞洛斯。
“公爵大人,我記得,您的父親,前公爵大人下葬後的第三天,就有一夥黑衣人抬著棺材大小的包裹走了出來,我看到的隻是背影,等我一出去,他們早已不見了。至於他們是什麼時候進去的,我沒有察覺到。但是當我返回屋內的時候,來者登記簿上已經多了四五個新名字。”守墓人說話的聲音變得古怪,“不知道您願不願意隨我來特洛伊河邊的國立圖書館,那裏存放著七年前的登記簿,或許那些人的名字對您有用。”守墓人不時偷瞄著亞洛斯的表情。亞洛斯朝後看了貝斯一眼,點了點頭。
【加爾菲德。國立圖書館】
走了將近三個小時的路程。一路上,亞洛斯都走在貝斯旁邊,時不時小聲安慰著貝斯,她現在的狀態好不到哪兒去,雷溫的無能為力讓她陷入了回憶和失落。
“就是這裏,”守墓人推開圖書館紫色的大門,這裏與皇家藏書館相比還是遜色了些,就大門而言,皇家圖書館就要比國立圖書館宏偉華麗得多。而皇家公墓的登記簿沒有存放在皇家藏書館,是因為曆代國王都認為這是不祥之物,所以就存放在了人人可入的國立圖書館。
國立圖書館就在公墓的北邊,東臨特洛伊河,跨過特洛伊河,東麵就是幾座低矮的小山,山上有懸崖,山下是淡水湖泊。
“貝斯,要好好跟著我,不要隨便亂跑。聽見了嗎?”亞洛斯伏在貝斯耳邊說著,貝斯隻輕輕點了點頭,並沒有在意。
走進圖書館,守墓人讓他們在桌前稍等,自己去取登記簿。
在守墓人不在的這段時間裏,亞洛斯鬆了一口氣,“呐,貝斯,這個守墓人,有點奇怪。你有沒有覺得?”
“……我沒有注意……抱歉……不過,他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死了一樣,很難受。”貝斯小聲地說,總算是回過神兒來了。
“就是啊。等打聽出那夥黑衣人的下落,我們就趕快離開這裏吧。說實話,這個守墓人前幾年還是挺精神的,不知今年為何就……”
“公爵大人,”守墓人走了過來,打斷了亞洛斯想要說的話,“找到了,找到了,你快看,就是這幾個人。”守墓人黑瘦的幹樹枝一般的手指指著登記簿上幾個名字。
亞洛斯和貝斯湊上前去,認真讀著名字,“克裏斯蒂、普魯爾、唯風……和……”兩人都沒了聲音,不是不識字,也不是泛黃簿子上高雅而幹練的字體吸引了他們,而是那個久違的熟悉的名字就像一把有毒的利刃,出人意料地刺進了兩人的內心。
“怎麼可能……”貝斯連連後退幾步,雷溫上前去用力按住她的雙肩,力圖使她鎮定下來,亞洛斯驚訝得說不出話,死死盯著那個已死的名字,驚愕,恐懼,憤怒,最終征服他的是疑惑。
歸來日照·路西法的大名赫然印在簿子上,印在兩人的瞳孔裏。守墓人再次生硬地扯了扯嘴角,扭曲畸形的麵孔嚇走了附近的小孩。
亞洛斯迅速冷靜下來,將心中的疑惑狠狠壓下去,幫助雷溫控製著貝斯。“貝斯,貝斯,冷靜點兒,我不相信真的是日照,也有可能是別人冒名登記,或者是有意栽贓,我們不能急著下定論。”亞洛斯還是往常那個亞洛斯,貝斯聽到之後漸漸冷靜下來,“對不起,我有點太激動了。”貝斯再次低下頭,像犯了錯的孩子,亞洛斯理解地拍了拍她的頭。
“雷溫,去調查這幾個人,我和貝斯先返回沙曼。”雷溫恭敬地行禮之後,轉身出了圖書館,不一會兒就沒了蹤影。守墓人將登記冊放回原處,和亞洛斯打了聲招呼之後也回去了。
亞洛斯不放心地抓起貝斯的手就走,貝斯也沒有反抗,拉著手反而有一種安全感。兩人前腳剛踏出圖書館的紫色大門,一把飛刀刺入亞洛斯腳邊的草地上,亞洛斯握著貝斯的手瞬間一緊,將貝斯用力扯到了自己身後,幾乎是本能反應。貝斯站穩之後,扯了扯他的衣袖,“上麵有紙條。”他取下刀上的紙條,貝斯將刀收好。
【今晚十二點,河東山頂見。】
兩人對視一眼,將紙條折起來放好,心裏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看來要在這裏待到晚上了,先找旅店休息休息吧。”亞洛斯依舊牽著貝斯的手,大搖大擺地走在街上,周圍的商店還真的不少,以沙曼為中心的城市圈輻射到了這裏,也算是比較繁榮的小鎮,再加上有皇族公墓和國立圖書館,更添了幾分莊嚴。沒走多久,他們就找好了設施齊全的旅店,一進房間,亞洛斯就解除了貝斯的變裝,維持了將近六個小時的變裝,消耗的魔力也是巨大的,更何況從早上開始就沒有進食,來回都是步行,早已筋疲力盡。
旅店的飯菜和雷溫的手藝簡直沒法比,亞洛斯盡管很餓,眼前的食物還是無法吸引他,最終還是放棄了,準備等第二天回去再吃飯。
“怎麼?胃這麼叼?”貝斯斜睨了他一眼,諷刺地說,“知足吧,這對平民來說,已經是山珍海味了。所以才討厭貴族。溫卓一定也是這麼想的吧。”亞洛斯被奚落,裝作什麼也沒聽見。貝斯見了,繼續說:“舞會上死的人中,有一位男爵,一位子爵,這兩個人是因為昏庸辦案。剩餘的人們生前都多多少少地不同程度地受賄,溫卓曾經說他最恨那些貪汙腐敗、不懂民間疾苦、明明除了血統以外任何能力也沒有卻占據著高位的人,貴族也好,富商也罷,他說他想把他們打掃幹淨。溫卓曾經被別人踩在腳下,他懂得什麼是天堂,什麼是地獄,之後他做了伯爵的仆人,由於這家貴族沒有子嗣,便讓表現最好的溫卓繼承爵位。所以,他委托我殺人的時候,我也是很高興地就答應了,反正都是些弱得要死的老鼠。”亞洛斯枕在胳膊上,在桌子邊上趴著,靜靜地聽貝斯說完,“那我呢?我也被邀請了。”
“難道你不算嗎?你不也是不懂民間疾苦嗎?奉勸公爵大人還是去體驗體驗什麼叫生活吧,在你我這個年紀,死掉的人已經很多了。其實,你是我拜托溫卓請的秘密客人,所以外人並不知道你出席舞會。”威脅的藍色從貝斯眼中射出,在這冷漠的人間,貴族冷漠地注視著人民,而她冷漠地注視著貴族。
亞洛斯無言以對。貝斯說得很對,他無話反駁。六小時的疲勞他有點撐不住,然而她卻像沒事兒一樣,她到底經曆過什麼,該死,為什麼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貝斯吸吸鼻子,走出房間。等她回來的時候,手裏已然多了一籃蔬菜和肉類。房間自帶廚房,貝斯走進去已經一個小時了。亞洛斯好幾次敲門,裏麵都不給開,無奈隻能躺在床上休息。
天黑了,房間裏被食物的誘人香味充滿,十分安靜,沒有點燈,亞洛斯看見貝斯朝他走來,看了他一眼,又走了出去,他追了出去,看見的卻是一灘血跡……
【加爾菲德。沙曼。】
來到沙曼已經有幾天了,穢渺卻依舊對這裏感到陌生。不知道奶奶怎麼樣了,自己離開的這幾天裏,奶奶有沒有想念自己呢?奶奶一個人能應付過來繁重的家務嗎?
穢渺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這裏全都是冷漠的陌生人,該到哪裏去找老師呢?“咕咕咕——”穢渺尷尬地笑笑,還沒找到老師呢,肚子倒又餓了……真是沒辦法呢……穢渺拖著饑餓的肚子走進街邊的店裏。
“你有沒有聽說啊?那個溫卓伯爵可真是膽大,借著開舞會的名義請了殺手殺了全部的客人!不過他最終還是自殺了……”
“那也是被逼的吧!誰讓他殺的人中有兩個和米拉有關的貴族呢,這不是損害了米拉的利益嗎?他請不起三大公爵,也殺不起啊!”
“就是啊!米歇爾有米拉護著,算是個擺設,米拉可是牛逼哄哄的,一個女人卻掌握著大權,那個亞洛斯啊,別看年紀輕輕、溫文爾雅的,竟然能統治整個加爾菲德的黑暗勢力。米拉壟斷了白道,亞洛斯掌控著黑道,黑白兩道既不對立又不統一,他們都是不想打破平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