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虎丘茶(三)(1 / 3)

容若靜靜地聆聽著沈琬的講述,但他的心,越來越矛盾,越來越掙紮。

他看著此時此刻的沈琬,那冷傲中星星點點的迷醉——對心愛之物的迷醉,淡雅從容中的一點點迫不及待——迫不及待地與人分享她對茶葉的喜愛,與婉蓉談論詩詞時樣子,如出一轍。他真害怕與她相處,卻又情難自禁地想要接近她。他反複地回想著梁汾的話:“婉蓉曾是我的學生,我了解她。這位沈姑娘雖然和婉蓉長的極像,但她們的本性,完全不同。”

是啊,婉蓉已經去了。她的靈柩,還是他親自扶回江南謝家的。她就算化作了一捧黃土,也是最剛烈、最傲然的。她不會像這位沈姑娘……世俗。

想到“世俗”二字,他又覺得對沈琬有些不公。

她那天問自己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女子,還問皇上會不會喜歡她。這個問題,確實讓他感到……褻du——婉蓉被她褻du了。然而當他冷靜下來後,他又不得不承認,假如他是沈琬,他有一個蒙冤入獄的父親、有一個無法撼動的強敵、有一個需要保全的家族,他也隻能跟她一樣,委身他人——委身給一個足夠強大的人。

他仔細地回憶她那日的神情,從她聽到皇上的召見時,她便沒有流露出絲毫的喜悅,她就像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理智地分析形勢,尋找真相。那天若不是她一直保持著冷靜,他和梁汾都險些被表麵的喜訊給蒙混過去了。後來當她詢問皇上喜歡什麼樣的女子是,她的眼神,冰冷如霜。甚至,還有一絲厭惡和恐慌。

若沒有婉蓉,他不會相信這個世上有厭惡皇上的女子。若沒有婉蓉,他也不會相信世上有女子不願做皇上的女人。

她和婉蓉實在太像了……

“如此,便有勞沈姑娘了。”掙紮了半天,容若還是決定接受沈琬的好意。當然,虎丘茶對他的吸引,也是很大的。“隻是要勞煩姑娘稍等片刻。一來,在下要遣人去惠山泉打水。惠山泉離貫華閣還是有些距離的,眼看著太陽便要落山,姑娘還是不要親自前往的好。二來,在下要略略巡視一下山上的防務。”

“一切,當以公子的公務為先。”沈琬回道。“琬兒正好可以趁著空當,清理一下茶器。”

看著沈琬的笑容,容若又是一陣心神恍惚。怎麼會有如此相似的兩個人呢?就連一顰一笑都如此的相似。若不是……若不是他對婉蓉太熟悉,熟悉到連她的呼吸,都刻在了他的骨子裏,他真的會以為——她就是她!

“在下先告辭了。”

容若幾近狼狽地落荒而去,沈琬的心也開始慢慢地恢複平靜。

容若剛才的眼神,就像一把像火又像冰的刀子。一刀一刀剮在她的身上,她就算沒有受到實質性的傷害,但也坐立難安啊。

她跟容若的心上人就那麼像麼?不會吧,她,不,是沈宛——沈宛可是個孤女啊。除非……沈宛跟那個女子是姐妹?

天哪!這,這也太戲劇化了吧!

不對,納蘭容若已經三十歲了,他的心上人,少說也比沈宛大一輪吧?大一輪的姐姐?阿姨還差不多……

沈琬搖了搖腦袋,從她決定繼續做“沈琬”而不是“沈宛”時,她便決定放下沈宛的一切。那麼就算沈宛和那個女子有血親關係,也跟她沒關係。

撇開這些雜思,沈琬帶著白蘭上了三樓。

一塵不染的地板,一張緊靠著窗欞的長條桌,桌上還放著一麵梳妝用的銅鏡和兩根插著紅燭的燭台,桌旁還放著兩根簡簡單單的杌凳。垂著青紗帳的羅漢塌,正挨著杌凳放在牆根處。羅漢塌的塌腳居然還有一個小屏風。

沈琬和白蘭繞過屏風,後麵居然是一個澡盆,還有……呃,馬桶。

容若心細若斯,若不是她深知沈宛與容若的心上人長的十分相似,還真會被他感動。這不,白蘭現在,就是一副大受感動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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燦爛的晚霞,映照在整座惠山上。

容若終於回到了貫華閣,卻見沈琬正坐在貫華閣門前的小院兒裏翻書。霞光照在她一直顯得有些蒼白的臉上,就好像抹了水紅色的胭脂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