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高皇帝遠,在插樹嶺這一畝三分地上村長就是皇帝,金口玉牙,他的話就是聖旨,沒人敢打撥回。照往常,馬百萬該龍顏大怒了。牛得水溜了馬百萬一眼,覺著火候還不夠,他又加了一把火,說老扁把張立本恨得牙根直癢,他家那野種都三四歲了,張立本回村後又跟金鳳勾搭連環的啦,還在青年點房子裏幹那些貓三狗四的下賤事!聽了牛得水的話,馬百萬的眼睛冒火了,他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騰地站起身,白眼珠上拉出了血絲絡,舉起拳頭大吼一聲:“我他媽的——”
牛得水忙扶住酒瓶子……
村子當中,有個公用的碾棚,因為村裏欠人家電費錢,讓鄉電業所給拉閘停了電,電磨不能用了。全屯子人又重新點起了油燈,就連米麵加工也隻得用這個碾子。
一頭毛驢戴著蒙眼,拉著碾砣一圈一圈地走著。苞米在碾盤上被石頭碾砣壓碎,一圈一圈地往外圈走,裏圈是苞米棒子,中間一圈是苞米破子,外圈是苞米糝子,苞米糝子中參雜著被碾壓成的苞米麵。楊葉青圍著碾盤走幾圈,將碾砣壓下的一圈苞米糝子收進簸箕裏,走到大笸籮前篩麵。
馬趴蛋急急忙忙地走到碾棚前,見楊葉青在篩麵就停住了腳步,搭訕著說:“他姑,碾飼料哇?”
楊葉青見是馬趴蛋,應道:“啊,貂沒喂的了。”
馬趴蛋長歎了一口氣說:“唉!現成的電磨瞪眼使喚不上。這是咋說的呢!”
楊葉青將過完籮的碎米子倒在碾盤上,順口應著說:“也不能怪人家電業所拉閘,村裏電費欠得太多了。”
馬趴蛋心中有事轉過身去要走,嘴裏自語著:“這丫頭哇!可咋整呢?愁死人了!”
楊葉青聽出馬趴蛋話裏有話,忙問:“出啥事了?”
馬趴蛋滿臉愁容地說:“春兒明天就過門啦!她人還在市裏呢。牛親家黑臉風似的數落我。馬百萬剛跟我跳完老虎神!不依不饒的,把我擼個茄皮子色!”他又歎了一口氣說,“唉!你說這丫頭!這是咋說的呢?”
楊葉青勸解道:“大哥,這門親事馬春不隨心,就退了吧!強擰的瓜不甜哪。”
馬趴蛋說:“她青姑,你也不是不知道,春兒要是不過門,他大哥瞪眼就得打光棍。”
楊葉青知道馬春的心事,也想借機勸說幾句,她又收了一籮苞米糝子,走到大笸籮前篩著麵說:“大哥,你們家和牛家這兩門親事,我早就不讚成——”
馬趴蛋哭喪著臉,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毛驢停住腳步,扭頭在碾盤上偷嘴吃。楊葉青在驢屁股上拍了一巴掌,那頭驢又拉著大碾砣圍著碾盤一圈一圈地走著。
馬趴蛋的老婆早早就撒手而去,扔下三子一女,兒子馬大、馬高、馬壯,閨女馬春。偏偏這馬家丫頭長得如花似玉,又是插樹嶺村開天辟地的高中生。在楊葉青和馬趴蛋說話的時候,馬春正趴在她媽墳上哭呢。她哭了一陣,訴說了一陣。離墳頭不遠處有棵山棗樹,一隻啄木鳥在樹幹上用長嘴叮叮咚咚地敲擊著,抬頭看看日爺仄西了,她擦去滿臉淚跡就朝知青點大院走去。馬春也知道牛家正張羅娶她過門,按著農村的習俗,男方搭喜灶這天,正是女方聘閨女的日子,娘家客上門,送親婆給新媳婦開臉。
馬春滿腹憂愁地走到張立本家的門口時,金鳳拎著兩個鞋盒子從屋裏出來。偷偷跟來的二歪,隱身在樹後看著兩個女人。金鳳告訴馬春老牛家正急得團團轉,他們以為她躲出去不回來了呢。馬春低下頭沒有說什麼,她不嫁給牛心的打算早已經跟金鳳說過多少遍了。金鳳自己是過來的人了,她同情馬春,心裏也沒啥好主意。最要緊的是她替馬春三個哥哥和她爹犯愁!
馬春知道金鳳在想啥,她說:“我尋思好幾天了,反正我豁出去了,讓爹為我傷這一回心吧。”她拉著金鳳胳膊說,“金鳳姐,走,進屋跟立本哥合計合計咋辦好。”
金鳳說她得回去了,把一個鞋盒子遞給馬春說是張立本哥給買的鞋,又順手掏出一條紅圍巾塞進馬春手中。馬春沒有去接,她讓金鳳自己留著用。金鳳示意手中的鞋盒子又掏出一條黃圍巾,示意自己也有份。馬春接過鞋盒子推門進屋去了。金鳳看著馬春的背影,想想自己前前後後的事,看著馬春眼下的處境,覺著做女人難哪,不免有些傷心,歎了口氣朝村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