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於是乎奮力地發出了一聲呐喊:“佑一。”
這個名字,是他取得,他永遠無法忘記,自己女兒生下這個外孫時的欣喜。雖然,他隻在這孩子好小時見過一麵,但,骨血間的情親是無法磨滅的。
此時,徐鵬飛靜靜地站在他麵前。但,不知為何,這個曾經雙手站滿中國人鮮血的日本軍人會感到驚恐。
雖然,他殺死過很多比徐鵬飛年長或年幼的中國人,但他仍舊害怕。
因為他的眼神?亦或是他是自己外孫。
山田橫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
“你是日本鬼子,對不對。你殺過很多中國人,對不起!”徐鵬飛說的好慢,亦好清晰,一字一句,用日語落在那老人耳裏。
山田橫開始發抖。他從未講過這些,他一直在逃避,不敢麵對曾經在中國犯下的錯。
“你還奸汙了不少中國女人,對不對?”徐鵬飛上前一步,死死地盯著他。
山田橫更害怕了。他憶起自己第一次到慰安所時,那名年輕的,不足十四歲中國少女的驚恐,以及床單上的落紅。
“為什麼,我們中國從來沒有侵略過你們日本,為什麼你們日本要侵略我們中國,為什麼要殺死我的同胞,為什麼!”徐鵬飛雙眼猩紅,似有淌血,他惡狠狠地瞪著眼前的老人。
山田橫愈發驚恐了,這麼多年,自日本戰敗起,他始終逃避的問題,終於被人揭開。實際上,他當時也不了解,隻是響應國家號召。
但,這不是殺人的理由。
“你……也算是日本人啊!”他隻能以這個理由或回答來逃避。
“我是中國人,我是來討債的中國人!”徐鵬飛表情更陰狠了:“說,你是不是日本鬼子,是不是殘害過我們中國人!”
恍惚間,山田橫看見了一雙雙祈求的眼神,是七十多年前,那些為了活下去的中國人卑微的願望。
有孩子,少女,甚至……老人。
他莫名的感到冷,即便現在是夏天。
“你到過南京對嗎?你認識穀壽夫對嗎?”徐鵬飛又發問了。
“你到底是誰……”山田橫顫抖地問出了這一句。
徐鵬飛冷笑莞爾,擠出一個詭異的表情:“我?我是萬千中國人中的一個,也是慘死在你們手中的冤魂之一……我要報仇!”
他莫名的講出這一句,甚至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一直以來,他認為自己憎恨母親那日本人的身份不過是因為他是中國人,因為日本曾經對不起中國,至今亦未曾道歉。
徐鵬飛亦好奇過,為何自己從未以自身身份為恥辱,愧疚,僅僅是憎恨?
“你……”山田橫恐懼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如果是七十年前,如果眼前這孩子不是自己女兒唯一的孩子,他或許早就動手了。
他不是沒殺過自己的骨肉!他曾經長期包養一名慰安婦,並落下了她腹中那屬於自己的孩子——
但,他老了,失去了殺人的能力,又或說,潛意識裏,他認為自己虧欠他的外孫。
“還給我!”徐鵬飛狠狠道:“把欠我們的還給我!”
他沒有再說什麼,亦沒有再做什麼,隻是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山田橫——他是他的外公,但或許亦不是。
日本曾經殺了太多中國人,欠了太多中國人的命,因而,他們理應還中國人一身血肉。
忽的,徐鵬飛笑了。
那笑容並不算可怖,甚至十分得體。但,山田橫就是覺得恐懼,或許人世間最可怕的不是你的仇人對你陰狠地笑,而是溫柔地看著你。
因為這寓意著他在思索怎麼折磨你。
山田橫呼吸開始急促了,像是一名哮喘病人病情發作,一抽一抽。他掙紮著,努力的想要拿起身邊的藥。
但,他太老了,已經沒有太多力氣可以作動。
徐鵬飛站在他麵前,看著他掙紮,似一尾僵死的魚,一動一動。
漸漸,他沒了力氣,不瞑目的閉上了自己的眼睛。
山田橫死了。徐鵬飛含笑打量著眼前那溫熱的屍體,原來,讓一個日本鬼子含恨而終是如此容易,原來,這種感覺是如此痛快。
他笑了笑,轉身走了。
山田橫的屍體是在次日淩晨被發現的,因了山田美奈子的到來,看護已經離開這個家了。
這麼多年,山田美奈子都習慣一早起來為家人準備早飯。當她自樓上下來時,順道的去了自己父親房間。
“歐卡桑,吃藥了,醫生說要早午晚各吃一次。”
但,山田橫渡並未回答。山田美奈子隱約覺得不好,她驚懼地緩緩靠經,看見自己父親一臉驚恐地死在了床上。
“歐卡桑!”她尖銳而刺耳的叫聲叨擾了清晨的寧靜,徐藝華匆匆跑下樓,進了一樓的,他的嶽父的房間。
他看見,自己妻子伏在床前,哀哀痛哭。徐藝華急忙奔了過去:“怎麼了?”
“歐卡桑他……他過世了……”山田美奈子哭得更傷心了。
此時,誰都沒有發現,徐鵬飛帶著笑站在屋外凝視這一幕。
第三章:
山田橫的喪禮舉辦的十分熱鬧,他的家族人數算是較多的,堂親,表親大多都來了,擠滿了一整個院子。
徐鵬飛強忍著笑意,帶著白布在為他的“宿敵”戴孝。
不遠處,一名年紀約莫十七的少女正在看他。
那是她的表妹——山田奈奈子。
隨著雲板的扣動,是不斷的跪拜。待到結束,已經是三天後了。賓客們大多都已經回去,唯有山田奈奈子留了下來。
她顯得有點兒靦腆地靠向了徐鵬飛:“你是我的表哥,對不對?我聽我歐卡桑,歐多桑說過,我有一個中國的表哥。”
徐鵬飛不耐煩地打量了她一眼,隻見她一張鵝蛋臉生的十分標致,眼睛圓而且長,眉毛修得細細的,嘴唇好小,但滋潤。
她穿著和服,低著腦袋,時不時偷看。
實際上,山田奈奈子生得很美,標準而傳統的東方美人,或許,多年前的中國人也是這副模樣,嬌滴滴的,柔柔弱弱,一種溫柔而典雅的韻味,自全身散發。
但,莫名的,徐鵬飛憎惡她,即便她是女人,即便她是一個嬌媚而嫵媚的女人。
恨——與愛一樣,毫無理由。
“我是你的表妹,我爺爺是你外公的親哥哥,我叫山田奈奈子。”很顯然,她喜歡徐鵬飛。
在日本,表親是可以結婚的。
“哦。”徐鵬飛十分淡定地回應了一句,看不大出情緒。
“你很傷心嗎?節哀順變,人都會死的。”
“不,我不傷心。”徐鵬飛說。
山田奈奈子略微顯得尷尬:“對,你一直生活在中國,可能沒怎麼見過你的外公。不過表姑媽說以後可能會留在日本,說要在日本打理一些事情,表姑父好像也會留下。我們……我們以後可以一起玩。”
“是嗎?可我不喜歡日本。”徐鵬飛說:“甚至十分討厭日本。”
山田奈奈子顯得驚詫,雖說,大多數中國人都不喜歡日本,但,作為混血,認同自己身份是一回事,直言了當又是一回事。
她道:“可……表姑媽是日本人。”
“但我是中國人!”徐鵬飛冷冷地望著山田奈奈子:“我不喜歡日本,也不喜歡她,更不喜歡你,還有那所謂的外公,所以,請你離開。”
山田奈奈子怔了一刹,旋即低下了頭:“知道了。”她轉身離開了。
望著她的背影,徐鵬飛轉身走了。忽的,山田美奈子出現在了他麵前:“怎麼了?”
徐鵬飛沒有回答,直接上樓了。山田美奈子不說話了。
晚上,山田美奈子待在自己父親的房間整理他的遺物。忽而,她瞧見徐鵬飛站在門口,表情顯得好深邃。
山田美奈子以為他是來安慰自己的,不禁感到幾分欣喜。
她笑了笑:“鵬飛,媽媽沒事。”
徐鵬飛冷笑一聲,走了過去:“我知道你很傷心。”
“媽媽會振作起來的。”
“是嗎?那最好,因為你以後還會更加傷心!”
山田美奈子一驚,這樣的話,實在不像是自己兒子會說的呀。她自問這些年對他亦算很好,生病時擔憂喂藥,天冷時仔細添衣。
但,為何,為何自己的兒子那麼討厭自己?
這是何等的痛苦?若說,對於皮肉的折磨可以隨著時間修複,那心靈上的苦難,便是一輩子的疼痛。
殺人誅心!
說完,徐鵬飛便轉身離去了。
“鵬飛——”趁他還未出門,山田美奈子急忙喊住他:“你為何,為何那麼討厭媽媽?”
“因為你是日本人!”
“是,我是日本人,可我並沒有做錯過什麼,而且,我是你的媽媽,你知不知道,我懷上你的時候有多麼開心,生你的時候,醫生說我和你可能隻能活一個,我當時是選擇讓你活下來的呀,你為什麼那麼討厭我,為什麼要那麼對我!”她再也忍不住了,這些年不說,不哭是因為不願,但此刻,她剛剛失去自己父親。
“那是你欠我的,是你們日本人欠我們中國人的!永遠也還不清!”說完這句,徐鵬飛轉身離開了。
山田美奈子瞬間崩潰,癱在地麵,哀哀痛哭。
她足足哭了好久,才振作起來,止住淚水。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必須強打起精神。
把東西收拾好,已經好晚了。好在徐藝華為人擔待,做好了飯菜,雖說味道不算上佳,倒也能入口。
吃飯時氣氛顯得陰沉沉的,徐鵬飛的眼神還是那麼冷。
“鵬飛,跟你說個事情。”徐藝華放下碗筷說道,徐鵬飛看也沒看的繼續吃飯。“我和你媽媽決定了,打算留在日本發展,開一家料理店,你表妹也可以幫忙。”
徐鵬飛沒有說不好,亦沒有說好,他直接撂下碗筷,上樓了。
“你這孩子,說句話呀。”徐藝華有些生氣。
徐鵬飛轉身剜了他一眼:“我不喜歡日本,我是中國人!”說完,他走了。
“你……”徐藝華氣的眼睛發紅,恨不得衝上樓死死揍他一頓,卻被山田美奈子攔下了:“算了,孩子還小,別和他計較。再說了,不喜歡日本的中國人,又不知他一個。”
乍然間,徐藝華想起了那個預言,說這個兒子是來討債的。
難道成真了?
但,能怎樣?父子間,近乎二十年的相處,感情已經很濃厚,他要怎麼選?
“我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那麼不喜歡我,我不知道要怎麼努力,他才能接受,喜歡我這個媽媽。”山田美奈子沒有哭,隻是笑的十分勉強,苦澀。
這是最大的打擊,她是母親,他是兒子!
徐藝華猶豫了,不知該不該告訴妻子那個預言。他怕打擊更重。
夜深沉,徐鵬飛躺在床上睡覺。這晚他睡得很不好,輾轉發側,發了一宿的夢魘。
他夢到了南京。
但,不是現代,而是七十多年前。
他隱約間看到一個長相酷肖自己的少年,和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有父親,母親,奶奶,以及一個妹妹。
他們有說有笑。
但,好快,畫麵又變了。上海失守,日軍直逼南京。那英挺而俊俏的少年郎麵容上凝滿怒氣,他一臉無謂地看著自己家人:“爹爹,媽媽,現在我們中華民族已經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候了,作為中國人,作為中國的男人,我要去參軍,報國!”
他的家人沒有反對,那是中國人永遠無法被征服的民族的個性。
腐胬白骨滿疆場,萬死孤忠未肯降。寄語行人休掩鼻,活人不及死人香!
爾後,他從軍報國,曆經幾月辛勞,終於上了戰場。
陣地是在南京。
但,南京失守,日寇攻入,屠戮百姓,慘絕人寰——
徐鵬飛仿佛看到那酷肖自己的少年郎受盡了日本鬼子的酷刑,坐老虎凳,灌辣椒水,炮烙……更殘酷,乃殺人誅心。
他瞥見那對父母被活生生砍下人頭,那年邁的老嫗被淩辱致死。而那個,不足十八的小女孩,落入人間地獄——慰安所。
這些,他都親眼目睹。
赫然,他仿佛聽到了一個中國男人臨死的詛咒:“穀壽夫,若有來世,我為子來你為母,我要日夜折磨,讓你不得好死!”
猛一下,他自床上坐起,汗水濕了一身。
第四章:
在日本的生活對於徐鵬飛而言是十分平靜的,每日都呆在家中,好少出門。他雖會日語,卻不屑與日本人攀談。
他是中國人呀。
但,也有不便之處,是他的表妹。那可愛的,嬌俏的少女總時不時出現在他麵前,用一把脆生生,甜膩膩的嗓子喊道:“歐尼醬。”
實際上徐鵬飛好不喜歡她,也趕走過她多次。但,或許女孩子在年輕時總是會那麼執著,纏著一個哪怕討厭自己的男人。
她愛上了他。
但,人與之人之間,講究緣分,好多時候,一個人高冷,或傲慢的態度,來自第一眼的不喜歡。正如蛹,可以做蝴蝶,亦能變飛蛾——都是命裏注定。
命裏注定徐鵬飛討厭山田奈奈子。
他總能從那張年輕,嬌俏的女孩子的臉上,看到另外的,隱約的,模糊的一張麵孔。
徐鵬飛恍惚地看到了一個麵貌猙獰的年輕的日本軍人!
“你又來幹嘛?”他口氣愈發不客氣了,冷冷地,向粹毒的刀。
山田奈奈子嘴巴一撅:“我在家好無聊,現在是暑假,所以來找你玩。歐尼醬很討厭我嗎?”
徐鵬飛沒有回答,而是轉身上樓,討厭一個人不需要回答。
山田奈奈子跟了上去。
“歐尼醬。”
“你離我遠點,我怕我忍不住會打你。你知道,男人打女人總歸不大好。”他撂下這一句,直接走了。
山田奈奈子覺得十分委屈,蹲在地上,哭將起來。
她正在哭,山田美奈子走了進來,手裏拿了一堆的東西,明天便是日本的櫻花祭了,她在做最後的準備。
“怎麼了?”見侄女在哭,她微微感到不詳:“是不是佑一那孩子對你說了什麼,他就這樣的性格,說了什麼你不要在意,姑媽給你賠不是了。”
“沒有。”山田奈奈子搖搖頭:“歐尼醬沒說什麼,是我自己不好。那,我先告辭了。”
說完,她匆匆地走了。
山田美奈子歎了口氣,拿著東西上樓了。她在房間裏仔細地給自己穿和服,那是一件十分好看的和服,顏色鮮豔,但不要妖媚。
那傳統的,具備日本特色的服裝很好的裹住了她曼妙的身材。雖然她已經是母親了,但身材保持的還算不錯。
穿好和服,她拿起為自己兒子買的東西,隨著步子地去了他的房間。
進去時,徐鵬飛正躺在床上發呆。見到自己母親,莫名覺得來氣:“你打扮成這樣幹嘛,是要出去接客嗎?你這個婊子?”
山田美奈子怔了怔,她不是沒被兒子打擊過的,但,這樣難聽的話,還是第一次。
徐鵬飛亦有些震驚,這種話汙穢到連說的人都忍不住愧疚。但昨晚那個夢,卻讓他恨不得眼前這個女人去死。
索性的,他別過臉去,不再看她。
山田美奈子平複了一下情緒,走了過去:“鵬飛,媽媽給你買了東西,你要不要試試。”
徐鵬飛看也不看的一揮手,東西打在了山田美奈子的臉上,好重的一下,她微微有些破皮。
“啊……”她差點跌倒。
疼痛,自內心,向骨髓開始蔓延……她轉身哭泣著跑開了。
山田美奈子回到自己房中後,把門緊緊鎖死,伏在被子上哀哀痛哭。她不恨自己兒子,亦不怪他,隻是心痛……這種莫名的情緒,連她也講不清。
或說,應了中國人的老話:子女都是父母前世的債。
但,即便是麵對討債的仇人,為人父,為人母者,亦是連命都願意豁出去的疼惜和諒解啊。
她足足哭到晚上。
待得夜晚,徐藝華回來了,一進房便看見自己妻子在流淚痛哭。他雖疑惑,卻也明白了什麼。
“是不是那臭小子說了什麼?”
山田美奈子不說話,她不知該如何作答。
徐藝華亦不再問,徑直轉身離去了。
山田美奈子隱約覺得不好,急急起身跟了上去。
果不其然,徐藝華進了徐鵬飛的房間。此刻,徐鵬飛坐在床上,見到自己父親亦不作動,隻冷冷看著他。
徐藝華掃了一眼地麵上的盒子,便懂了個大概。他上前一把揪住徐鵬飛的衣領:“你這個不孝子,你做了什麼。”
徐鵬飛猛地一下推開了自己父親的手:“我沒做什麼,隻是……”恰好此時山田美奈子進來了,他看向自己母親:“隻是我不要這個日本鬼子的東西!”
“你……”徐藝華怒極反笑,整個人都在發抖,須臾,他狠狠給了徐鵬飛一巴掌:“我問你,你母親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她生你,養你,照顧你,你這樣不孝?早知道當年我就聽別人的話把你給丟了!”
徐鵬飛並未顯得激動,仍舊冷冷地看著自己母親。
但,女人的直覺讓山田美奈子感知到了什麼。她急忙上前分開兩人:“好了,骨肉至親計較什麼呀,他現在也是成年人了,你怎麼能隨便打他。”
“打他?我還想殺了他!這個不孝子,”徐藝華狠狠地望著徐鵬飛:“你討厭你的母親,對吧?因為她是日本人,對吧?好,我告訴你,你的骨是她的,你的肉也是她的,有本事,你把骨肉割下來!”
“割就割!”誰也沒料到徐鵬飛忽而來了這一句,他一下抄過桌上的剪刀,狠狠地往自己心窩來了一刀。
夫妻二人怔住了,鮮血汩汩而出,猩紅的,散發著血腥氣的鮮血染紅了床單。
剪刀此時還插在徐鵬飛心窩處,他喘息著,恨恨地說:“現在……還了嗎?”
說完,他倒了下去。
山田美奈子是第一個反應過來了,她立馬跑過去:“鵬飛,鵬飛,你別嚇我呀,你別嚇媽媽呀……”
“快打120!”徐藝華反應了過來,一邊說一邊做,撥打了急救電話。
好快,救護車就來了。
手術室外,山田美奈子坐在椅子上痛哭,徐藝華顧不得許多的站在走廊抽煙,一根一根,即便醫院不遠處的告示牌上寫了禁煙二字。
“都怪你,”山田美奈子抬頭怨懟地望著自己丈夫:“好好的說那些幹嘛,他做了什麼?母子哪有不吵架的,你知道他性格的,如果鵬飛有什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山田美奈子是個十分傳統的日本女人,從不會和丈夫頂嘴,永遠那麼溫柔,善解人意。
但,這次她不在溫柔地順從了。
隻因手術室躺著的那人,是她腹中落下的一塊肉。
徐藝華無言以對。
他走到山田美奈子身邊坐下,摟住她,但山田美奈子下意識地掙紮開了。
“你別碰我,如果鵬飛有事,我也不活了!”說完,她又開始哭。
“這都是命啊,孽債啊,孽債啊……”
徐藝華終於忍不住了:“或許,這真是我們上輩子欠了他的。”
山田美奈子不哭了,好奇地望著徐藝華。徐藝華繼續說:“當年我朋友算命,說這小子是厲鬼轉世,前來索命,會克死我們……但我不信……或許是真的!”
話一出,山田美奈子怔住了,但旋即反應過來:“我不管,我不管,我隻要兒子,我別的都不管。這些年,無論他做什麼,我隻要看到他睡著時的臉我就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哪怕要我死,我也要我的兒子!”
這便是女人了,無論她多壞,孩子永遠是命根子。自己可以死,可以殘廢,可以受苦,但孩子不行——
她又哭了。
過了一會兒,醫生從手術室內走了出來,他走到夫妻二人麵前取下了口罩:“幸好淺了一點點,不然那孩子……哎,到底怎麼回事?”
“沒什麼,麻煩大夫了。”
見徐藝華不說,醫生也不問,徑直離去了。
好快,徐鵬飛便轉區病房休養。
第五章:
徐鵬飛坐了一個好久好長的夢,他置身在一片漆黑的,陰暗的世界內,地界廣闊,亂草叢生。徐鵬飛似是個無主孤魂般四處遊離。
此地仿佛還有別的人,他雖看不見,但清晰地聽到一聲聲哀歎。
這是哪?一個不知生死的幽夢麼?
漸漸,遠處亮了,他看到一道灼目的白光。但,白光外還站了兩個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破舊的,二戰時日本鬼子的軍裝,頭上一個洞,正汩汩淌血。另一個穿的是傳統的中國式馬褂,腦袋掉了一半。
穀壽夫,漢奸!
徐鵬飛莫名想到這五個字。
他忽而發力向那二人跑去。但,跑過白光,他醒了,是在醫院。
白晃晃的天花板,繼而是兩張臉,他的父親和母親。山田美奈子一臉焦急地望著他,他的眼神卻是迷茫的。
剛才的那個幽夢,已然渾不記得了。
這是哪?
徐鵬飛掙紮著欲要坐起,山田美奈子擠滿按住他:“鵬飛,你才動了手術,醫生說不要亂動,傷口會裂開,想吃什麼告訴媽媽,媽媽給你買。”
徐鵬飛不說話了,他閉上了眼睛,努力的回憶著剛才的夢境。隱約間,他好似看到過一個日本鬼子,和一個賣國賊,但又不大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