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秀芬睜開眼睛，看見玉珍坐在炕沿上，正邊看她邊抹眼淚呢。“妹妹，你咋了，哭啥呢？”秀芬疑惑地問。“姐姐，你明天真的就走了嗎？”玉珍一邊抹眼淚一邊問，兩隻眼睛在燈光下紅紅的，像熟透了的櫻桃。“是啊，咋了。”秀芬奇怪玉珍怎麼還這樣問，都已經給她說了無數遍了，自己要出山，要去尋找一種新的生活，她怎麼還是問這個沒有一點創意的問題呢，真是沒有出息的一個人，膽小，沒有追求。她都有點煩了，懷疑是不是玉珍又來拖自己的後腿。現在行裝都收拾好了，一定不能被她的哭聲動搖。“我肯定是要走了，明天天亮我們就出發了。你趕快回去睡覺吧，等我們出去混好了，你們也出來。”秀芬對玉珍說。“可是姐姐，你這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見到你啊。你去的地方那麼遠。”玉珍說著哭的更厲害了，這讓秀芬覺得很煩。“你說啥呢，咋就會見不著了，我又不是去死。”“那地方那麼遠，聽說走出山都要花20多天時間呢。那有多遠啊，你能走動嗎？萬一走迷了路，萬一碰到了壞人，萬一沒有吃的了，你可咋辦呢？”“啊，呸呸，你也不知道說句好聽的，咒我死啊，烏鴉嘴，快回去吧。”秀芬說著就推了玉珍一把。“我的好姐姐，我真不舍得你走啊。你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了啊。”玉珍說著就嚎啕大哭起來，秀芬對這個愛哭的好朋友真是沒有辦法，雖然她知道這個和自己勝似親姐妹的妹妹是真的不想讓自己離開，但自己離開這鬼地方的信念誰也不能打動。現在自己很困啊，明天還要走長路呢，就不和玉珍糾纏了，自己睡覺吧。當秀芬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看見玉珍還坐在炕沿上抽泣，她看一眼門外，天已經麻麻亮了，就急忙起來燒水做飯。不多久，李泉領著兩個女兒就從公公婆婆那裏來了，他們草草地吃了早飯，鎖上門，就出發了。走很遠了，玉珍還站在山梁上向他們招手，那令人生厭的哭聲還輕輕地傳來。秀芬回頭看了看玉珍那模糊的身影，感到自己一身輕鬆，終於要走出大山了，這個滿山亂石林立、隻能在用撅頭挖出來的幾小塊山坡地上種莊稼，遇到一點山雨就被衝的一塌糊塗的鬼地方，現在終於要離開了，這是何等的壯舉啊。秀芬側頭看看李泉的臉，李泉正悶悶的低頭走路呢，肩膀上的膽子晃晃悠悠的，坐在前邊籃子裏的童童又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娃還沒有睡醒呢。秀芬緊緊地拉了蓉蓉的手，邊加大步伐便暗暗地想：好你個鬼李泉，這回讓你那個狐狸精去死吧，一旦出了山，那個叫靈兒的再靈也找不到你了，你就斷了這個想法吧。但是現在呢，在這蒼蒼茫茫的關中平原上，自己找到了什麼呢？難道真如玉珍所說，出山後悔都來不及，連哭都沒有力氣了。現在的處境不就是這樣嗎？瘟神一樣的玉珍，這一定是你咒的結果，看我以後回去怎麼收拾你。可是此時，就是連回去的路也不知道在何方啊。此時秀芬的耳朵裏盡是玉珍的哭聲，現在真的是自己連哭都來不及了。鎮子已經在身後變成了模糊的黑影，急急趕路的秀芬耳旁再次響起玉珍的哭聲，玉珍那尖尖的哭聲又慢慢變成了重生亮亮的帶有童音的哭聲，此時讓她分不清到底是玉珍在哭還是重生在哭。
6那個深秋的夜晚，李泉和蓉蓉、童童在瑟瑟的秋風中睡去了，秀芬將破舊不堪的藍底白花的被子蓋在父女三個人的身上，這是他們出山時帶的一件最值錢的行李，也是出嫁時媽媽給她的唯一嫁妝。要不是這床已經變成棉絮的被子，他們恐怕早就凍死在秦嶺的山裏了，現在天氣越來越冷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安頓下來，如果不能在冬天到來前有個落腳的地方，一家四口恐怕會凍死在這異鄉的土地上。越是在這樣的時刻，越是有意想不到的事情的發生。半個月前，秀芬感到自己的身子越來越沉了，肚子裏的那個小生命也越來越變得不安分了，盡管整天沒有一頓飽飯，但他還在茁壯地成長著。其實早在出山前，她就知道自己懷孕了，但出山的喜悅讓她沒有去多想，也沒有去想萬一再多出一個孩子，就多了一張吃飯的嘴。秀芬就是一個很簡單的人，做事就往前衝，很少去考慮後邊的後果，作為一個農村女人，上過小學，認識幾個字，又膽大潑辣，無論是做家務活還是在生產隊勞動，她都是一把好手。所以處處受到誇讚，在誇讚聲中，秀芬做了生產隊的婦女隊長，李泉做大隊會計，是個人人羨慕的家庭。但她卻偏偏要張羅著出山，這讓誰也想不通，那段時間，除了玉珍，大隊的領導也來勸說，希望他們兩口不要走，但秀芬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任誰怎麼勸說都不動搖。現在想想，有些後悔，但更恨那個總是來勾引李泉的小狐狸精靈兒，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非要離開家鄉，走上這心酸的路途。但此時的恨有什麼用呢，無論當初出山時怎麼喜悅，現在怎麼恨靈兒，關鍵的問題是要趕快穩定下來，這樣走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呢？肚子裏的孩子越來越大了，總不能生在路上吧。秀芬的身材高大，肩寬腰圓，有著男人的身板，即使是懷孕到了6個多月，但是在外人看來並不明顯。所以李泉還不知道呢，秀芬之所以不願意這麼快告訴李泉，就是怕李泉嘮叨。李泉要生男孩的話讓她討厭，結婚6年多了，一連生了兩個女兒，自己在李家就抬不起頭了，公公老李頭多次揚言說，如果再不能給李家生一個續煙火的，就讓李泉和秀芬離了。也就在這個時候，那個狐狸精靈兒鉤走了李泉的靈魂，李泉整天以大隊忙為由不回家，和靈兒鬼混。為了挽回丈夫的心，秀芬整天燒香禱告，希望生個男孩。在發現自己懷孕後，她沉浸在惶恐和喜悅之中，如果能生個男孩，自己就可以抬起頭在李家做人，也可擺脫那個整天鉤李泉魂兒的靈兒，讓這個家充滿歡聲笑語，這當然是最好的結局了。但如果再生一個女兒，自己將會麵臨巨大的災難。那個時候，不但是自己麵臨苦難，兩個不諳人事的女兒也會從此過不上正常的生活。她知道在這樣偏僻的山溝裏，不會生男孩帶給女人的災難，那是致命的，如同房後的斷崖，你必須跳下去。即使自己是個婦女隊長，也難逃脫厄運。所以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她決定出山，因為她知道，生男生女不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但擺脫貧窮，讓自己的丈夫遠離狐狸精，是自己可以做到的。秀芬深知李泉是個風流的情種，不斷其情源是無法讓他走出感情沼澤地的。所以她就想出山，出山後一來自己生男生女公公婆婆不在身邊就沒有辦法嘮叨了，二來也可以擺脫那個狐狸精。但她遲遲沒有告訴李泉自己懷孕的事，是因為怕他整天要嘮叨生男孩的事讓他心煩，等到生下來後，是男是女就那樣了，誰也沒有辦法。但她並沒有想到，第三個孩子的降臨，將會帶給她更多的厄運望著黑沉沉的夜空，她覺得明天必須要告訴李泉了，必須要讓他知道自己懷孕了，要趕快找個落腳點，要不再過幾天自己就走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