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才恍然大悟,條件反射般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喉嚨及耳垂,尷尬地笑了一笑:“我說是哪裏出了紕漏呢,卻原來是它們出賣了我。”接著又正色道:“既蒙閣下不棄,願載我一程,那我也就不必隱瞞什麼了。我並不是什麼壞人,其實我是虞國公府楊小公爺楊樂廣的第十房小妾。楊樂廣風流成性且喜新厭舊,我才過門不過數月,他就又張羅著要新娶第十一房妾室。我自是不依,便與他大吵了一架,一氣之下我就偷溜了出來……”

她一邊義憤填膺地訴說著,一雙妙目秋波流轉顧盼生輝,輔以男兒裝扮,更顯英姿勃勃。她雖然隻著一襲簡單的素色長袍,但周扶揚卻一眼就認出那是西川出產的玉錦,能以玉錦製衣穿戴者,非富即貴。由此看來,她的言語倒是可以采信的。

她連珠炮似地說了半天話,想必有些渴了,看見幾上有水,便信手端了起來,也不問問主人的意思,一仰脖,無比豪爽地喝下去了。

哎,那是我用過的茶碗!真是感謝你不嫌棄我!周扶揚心裏哀歎一聲,不是隻有楊樂廣一人才有潔癖的。下次見到楊樂廣,一定要好好訛他一套上等茶具才行。

“對了,你的馬車停在楊家門口,你與楊家的人相識的麼?”將茶碗放好,她機敏地問道。

“我與尊夫楊小公爺曾有數麵之緣……”

周扶揚話猶未完,她卻已經“啊”地失聲叫了起來。他不明所以地看著她,她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恢複了神色,一臉驚惶地懇求道:“那你可不可以幫個忙,不要將我的行蹤告訴他,我現在討厭死他了,一點兒也不想見到他!”

“那楊夫人你意欲何往?”他未置可否,然而言語間卻守禮起來。

“咳咳……”她像是被什麼嗆到似的,一陣狂咳不止。然後頗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你送我到‘雲來客棧’就行了。”

周扶揚點點頭說:“好!那請楊夫人隨意,周某到外邊去坐。”說完起身往外走去。她也跟著站起身來,驚問道:“你不用這麼客氣的,我這不是鳩占鵲巢了嗎?”

“瓜田李下,周某與夫人共處一室多有不便。請!”他向她抱了抱拳,側身借過,步出了車廂。他讓車夫先行回家,自己和俊來親自將楊樂廣的小妾送去客棧。

送到目的地後,她向周扶揚道了謝,一邊請教周扶揚的姓名。周扶揚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賤名何足掛齒,夫人請好自為之!”便又上了馬車,驅車回府。

“你不告訴我也沒關係,我早晚會知道的。”她滿不在乎地笑說道:“周公子,咱們後會有期喲!”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周扶揚的馬車已經飛馳去了老遠,隻餘一陣煙塵滾滾。

等到周扶揚回府之時,天已傍晚,落日的餘暉揮灑出彩霞無數。周府上下一片忙碌,主子們吃晚飯的時間到啦。

周扶揚回府後卻不像往常一般先回房洗臉洗手換衣服,而是徑直往化糞池方向去了。距離慕傾雲所在的那間小屋不遠處,阿陸聽到聲響連忙迎了上來。

“公子!”阿陸上前打了個千兒。

“情況怎麼樣?”周扶揚一邊向小屋走去一邊問道。

“回公子,她挺安分的,一直在奮筆疾書。”

“是嗎?”周扶揚眼望著前方,腳步不知不覺慢了下來。不知道怎麼地,聽阿陸這麼說,心裏竟然有些不安。

她到底還是招了。

不過,這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嗎?

但是,為什麼自己竟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呢?

周扶揚極其緩慢的靠近那間小屋,每一步,都顯得那麼遲滯。明明是他期待以久的時刻,他竟然感覺不到一丁點的歡愉。

剛靠近房門處,就聽見裏麵傳來腳步重重跺地的聲音,“啪”、“啪”、“啪啪啪”。他狐疑地推門進去,隻見原本幹淨光滑的地麵上,被慕傾雲用毛筆畫了縱橫幾條線,構成幾個方格,而她則在這幾個方格中跳來跳去,正玩得不亦樂乎呢。慕傾雲聽到門上聲響,立即停下了跳格子的動作,看見周扶揚時,臉上自在歡快的神情陡然一頓。

“你還真是活力十足啊!”看到她自得其樂的樣子,想到剛才自己的種種揣測與擔心,周扶揚暗笑自己庸人自擾。“看樣子你很喜歡這裏嘛。”他挖苦她道。

“你當然想看到我痛苦懊悔的樣子啦,”慕傾雲針鋒相對道:“抱歉讓你失望了。”

“你終於還是忍不住要說話啦,”意外地,他並沒有為她的反諷而氣惱,反而因此而略覺安慰。“我還以為你準備一輩子都要做啞巴呢。”

“你才一輩子做啞巴呢。”她不服氣地頂嘴:“我是被什麼人害得不能說話的啊?予豈好扮啞哉?予不得已也。”

周扶揚臉現詫異之色,他收起了揶揄的神態,試探性地說道:“看樣子還頗讀過幾本書。”又轉頭看向供她寫字的桌子,自言自語道:“那就讓我見識一下閣下的‘大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