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酥對便宜娘的護佑,自己已經讓人露了口風給她,有了那險些兒給金桔螃蟹毒死的經曆,便宜娘也不可能真對酥酥的好處一無所覺,偏生兒還這般不知好歹……也真真兒是天生的冤家。
但唐悠竹的性子便是這般,隻要不是性命攸關的要緊時候,他總願意先把自個兒得了的好處還了再說。當日紀淑妃雖也有竭斯底裏折騰腹中胎兒的瘋癲,但也不少那將自己的咽喉都險些兒給摳出血來、才吐出被強灌下的墮胎藥的時候,唐悠竹素日隻將那些瘋癲視為自己在她腹中借住的租金,並不尋仇,這得她吐出墮胎藥的情兒、和八月育成這具身軀的好處,卻是一分一厘都記著。
紀淑妃若是不鬧騰,衝那些許好處,唐悠竹也樂意孝著她幾分;就算是她有些鬧騰,隻要不十分作死,唐悠竹也會將她高高供起、讓她榮華富貴過一生。
可惜紀氏,卻真不是普通的作死。
她往日給雨化田上眼藥,唐悠竹雖不耐煩,卻因著心中待自家酥酥更重幾分,反不在意;不過是婦人長舌心窄,隻當清風過耳便是。
卻千不該、萬不該,為著要唐悠竹為那賀縣蠻族土官翻案、好讓風裏刀不至於一冒頭就先被捉去挨一刀,紀氏說著說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唐悠竹露出的那點兒“就算有那個體麵,也需先補償倒黴被拉出來頂罪的那位”的意思,一時口快,竟是把當日紀氏父母如何謀害了汪家夫婦,才得了雨化田這個替罪羊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唐悠竹的臉色即刻變了。
殺父殺母之仇,便是因著本身意外所致……唐悠竹前世緣何自二十四歲之後就徹底宅了起來?除了不願再禍及親友,難道沒有對自己的幾分怨恨?
他既是連自己都恨了,自然太清楚若是仇人非己身、又不是意外乃是蓄意為之時,那心中更能有多麼恨。
雖說動手的是紀氏爹媽、不是紀氏自個兒,可不說時下本就有合法株連的刑罰,便是後世,再如何強調罪不及家人,又要幾個能忍得住不遷怒?
酥酥麵對自己這個殺父殺母滅門大仇之後時,是什麼滋味?當年自己還抱怨酥酥待自己太凶殘,卻原來,那已經是十二分的溫柔了。
到了後來,酥酥為了自己,沒動便宜娘、沒動風裏刀,在便宜娘實在作死的時候,也不過是把保護她的人手撤掉而已……
而自己,居然還硬是撒嬌撒癡地要酥酥繼續保護便宜娘……
這都叫什麼事啊?明明說著酥酥才是最重要的人,卻一再往他心窩子裏戳刀子,難怪再怎麼表白,酥酥都半句不曾當真呢!
——而且當真了又如何?至少唐悠竹自己,號稱不計較婦人長舌方寸厲害的大男子,也是萬萬沒有和仇人後裔談情說愛的寬和的。
這一瞬間,唐悠竹又是愧、又是悔、又是為自己追酥之路的茫茫坎坷心酸萬狀,真是不曾閉眼也已然是天黑了!
偏紀淑妃還在絮絮叨叨,話裏話外總指著紀、汪兩家已然是血海深仇,太子殿下再如何有心補償,也不過養虎為患。哪怕是不到黃河心不死,非得把虎養大一回、遭了反噬才甘心,這讓雨化田竊據國舅的尊榮也盡夠了,如何需要什麼補償?當務之急,是要先把她爹娘的罪過免了、讓她正經兒親弟弟名正言順地也享受一番更為赫赫的國舅尊貴才是,這遇上虎大為患時,好歹能有個親舅舅護著……
一副她給雨化田留了個國舅名分已經是十足恩典、讓他營救風裏刀更是隻為了他好的樣子。
唐悠竹眼前反而漸漸亮了起來,再看紀淑妃自說自話,那臉上反而帶出幾分溫柔至極的笑:“母妃放心。您既然把事情和孤說得這般明白,孤總是要給您一個交代的。必不讓您再受什麼委屈。”他溫溫柔柔地笑著,黑瘦下來的麵容不似以往的大阿福模樣,卻越發氣度斐然:“這一次,孤再也不會委屈了誰去。”
是呀,不管酥酥為什麼隻言片語也不曾在自己跟前兒透露,一切都該有個交代才是。
唐悠竹笑著辭別紀淑妃,才出了鹹福宮,臉上的表情就徹底淡去。
雨化田卻還在東宮,因晉位親王,他那忠義王府少不得加賜擴大規製,眼下尚未完工;至於西廠那兒,因之前耽留邊鎮無暇分心故,雖擔著督主名兒,下屬許多事務卻分與譚魯子素慧容處置,雨化田如今倒也習慣了隻拿個總綱、並不事事操心。
因此今兒入宮陛見之後,雨化田索性回了東宮,唐悠竹還要清寧坤寧鹹福諸處轉一圈,他卻已然將兩個浴池輪番換了水,足足泡了一個多時辰。唐悠竹回宮時,他披散在肩頭的發絲尚帶濕意,卻正品著一盞兒今年新出的獅峰龍井,好不愜意。
唐悠竹麵上原是一片空白,見他這般,卻不禁蹙眉。
早年不仔細,還當這人看著纖細、其實銅皮鐵骨又無所不能,後來看仔細了才知道,這人能耐是有的,但生活起居那些講究卻也不盡是因為臭潔癖,實在是身子骨不怎麼樣:脾胃不好,每每吃點子寒涼的東西就難受;一雙手能輕易擰斷一根鐵棍的,看著仿佛很強悍,其實便是盛夏夜中,手足也總微寒,寒冬時候更是幾個湯婆子都暖不過來的……
唐悠竹在發現自己的心意之前就很介意雨化田的身子,糾纏著同食同宿,也不全因著牛皮糖,實在是這人脾胃虛弱又還偏好綠茶,不盯著便常任性;而那四肢爪子,更是沒自己暖著總熱不起來,又任性地不讓其他人近身幫他暖床——當然唐悠竹自己也不樂意就是。
尤其在邊鎮那一年,雖因太子坐鎮,雨化田又掌管西廠、禦馬監,後勤上頭多的是勤快奉承之人,軍衛的糧餉都不曾短少,論理更不該短了雨化田什麼。奈何這人在軍事上頭竟是個極端狂熱的,便是唐悠竹,若非親眼所見,真心猜不到,他家這便是往黑水城挖寶的時候,都要每日洗足三回澡、連床榻馬桶都備上的酥酥,居然能熬得住那般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