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過一個山坡,官道由高轉低,一眼望去是一片平原。浙江七山二水一分田,辛勤的勞動人民在山區小盆地,水邊,山邊開墾了所有能夠開墾的農田,然後精耕細作,辛苦終日,再加上這裏冷熱均勻,水力豐富,土地肥沃,終於讓浙江成為了古代中國的糧食賦稅重地。
隻是眼前的情形卻讓一行人心情沉重,下了山都到平地之上,如今本應該是早稻成熟的時節,田野裏本該鬱鬱蔥蔥,果實累累,可是此時此刻放眼望去,錯落的田野上一片荒蕪,雜草叢生,田鼠橫行,道路兩旁的排水溝還殘留著大水帶來的泥沙。
李琙眉毛擰成一股繩,大水竟然衝到了這裏。此處隻隔著一座山就到了杭州府地界,可以想像當日水勢之大。李琙注意到,一路走來,荒蕪的農田上幾乎沒有人煙,為什麼官府不組織百姓趕緊插下秧苗,如果即使補救,到了九月,至少還能收一茬莊稼,加上賑濟的糧食,這個災年就能挺過去。但如果再晚一些,時間就來不及了。
車輛繼續向前,總算看到一些人影,隻見三個人正在官道旁的田野裏耕種。李琙吩咐二狗停車,和費師爺一起走了下來,兩人跨過溝坎,走入田野。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扶著犁,前麵一名十幾歲的男孩和一名三十多歲的中年人用繩子拉著犁艱難前行。鐵犁迎麵而來,到了田邊,兩位拉犁的直起腰,看到李琙等幾人。小男孩用竊竊的眼光看了他們一眼,隨即滑開;那中年人眼睛混濁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隻是慢慢地回身,向鐵犁走去;白發老人抬眼看看李琙,眼中露出一股不太友善的神色,並不理他們,張嘴招呼著:“小三,莫看了,過來抬犁換壟。”
李琙連忙走上兩步,拱手作揖:“這位老伯,晚生有禮了。”
白發老人眼睛瞪了李琙一眼:“走吧走吧,要跟你們說多少次,老漢我的地不賣!”
李琙被頂得一頭霧水,與費不疑對望一眼,費不疑走上前去也是恭敬地鞠躬:“老伯,我們不是來新城買地的人,隻是路過此地,因看田地荒蕪,感到奇怪,所以才下車看看。請老伯不要誤會。”
費師爺一臉微笑,他的胖臉總是非常具有親和力,白發老人的臉色也好看了一些:“哦,是過路的,有何貴幹?”
費師爺道:“趕路累了,停下來休息休息,並討口水喝。”
老人這才停下動作,對著兩個兒孫道:“忙活半天了,順便歇息一會,小三去把水罐拿來,給公子倒水。”小孩顯然已經累了,連忙應著,朝另一邊跑去。
李琙費師爺坐在田壟上,蕭東和陳情將馬係在路邊交由二狗照看,也一同站在李琙身後護衛。老人扯出褡褳,當作扇子扇風,在李琙身邊坐下。
李琙笑笑道:“聽說新城發了大水,怎麼水退了也沒人來種地?晚生這一路而來,隻見老伯一人。”
老人拉起褡褳當蒲扇扇著風,臉上黝黑的皮膚泛著古銅一般的顏色,額頭上青筋直冒,但仍然顯得十分精神,隻見他歎了口氣:“這邊的地大部分都賣了,人們不是拿著錢舉家遷移,就是進了城打工。已經沒人再種地了。” 說著,小男孩在地上分開三個碗,給裏麵倒上水,先給李琙,再給費不疑,然後端給了老人。小男孩將水端給李琙時還衝他笑笑,李琙心中一陣難受,看著小男孩瘦弱的身子,卻要拉那沉重的鐵犁。
李琙道:“那老伯為何死活不賣地?”
老人道:“我家這十畝瘦田是我爺爺時掙下的,爺爺為了這些地起早貪黑,辛苦耕種,最後吐血累死在田頭,這裏每一寸土地都滲著爺爺的血,老漢我哪能將這塊地賣了去。我們祖孫三人就算累死了也要守著祖宗的地。”說道最後,語氣決絕,斬釘截鐵。
這番話沉重地敲擊著李琙心頭,突然覺得心裏堵得慌,喝了口水,舒緩一下才道:“為什麼官府不組織百姓補種種子,到了秋天不就能收成了嗎,也不需要賣地啊?!”
“官府?哼,官府隻會和商人勾結,商人看上了新城的地要來種桑樹養蠶。官府裏的救濟隻夠吃兩個月,到了這個月就已經斷炊了,不賣地隻能餓死。現在的田價已經落得不到三個重寶了,但鄉親們為了吃飯還是隻能賤賣。昨日村東孫大頭家十二畝好田隻賣了三十個重寶,而且還受雇給了買主幫著種桑養蠶,每月隻有三個銀元的工資。造孽啊,真是造孽哦!”老人痛心地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