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的哥哥在密雲(2 / 3)

童謠抬頭看看天,果然漫天的星星,像是開放在空中的細碎的百花,點點滴滴布滿了天空。童謠來不及感歎,就聽到前麵有聲音傳來,很真切。

你是知道的。你知道這麼多年來,我等待的是什麼。樂君的聲音。童謠眯了眼睛看,見樂君正欲擁抱羅衫,被羅衫推開去。

別傻了。我們不會有結果的。除了他再沒有別的事能夠讓我有心思,我已經焦頭爛額了。羅衫有點激憤,沒有餘地的口吻。

我不要有結果,我隻要你允許,允許我依然愛你——樂君真是癡情漢子。童謠覺得那樣遠遠地站著,像在見證一樁愛情,在那樣的星光之下,有一場轟轟烈烈的無人見證的愛情,也是美好的。童謠的心無端地被刺痛,她轉身,往回跑。她來到去年和他相識的那個院落,那扇陳舊的木頭門。此刻,他們靜默著,在銀河之下,誰也看不見誰。

童謠繼續撥打他的號碼,一遍接一遍,隻覺得自己要瘋狂了,看著手機亮起來,又暗下去,複又亮起,又黯淡。不知不覺間,她來到那座橋上。她想起,她是在那座橋上真正願意讓自己擁有他。那是第二天晚上,他們出來走,到橋上時,忽然被迎麵矗立的山給嚇著了,這是猝不及防,麵前的山,儼然是—個龐大的怪物。童謠說,山鬼。他那時也被嚇著了,他隻摟著童謠,說,是山鬼。、r頭,我們回去。

這一切都曆曆在目。童謠站在橋頭,今晚,那座山依然怪物一般矗立,她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似乎想借助極度的恐懼來衝淡對他的思念——由此,她的悔意千千萬萬地升騰起來,為什麼要那麼任性?他明明讓自己一到密雲給他電話,他會去接她,他會和她一起到黃土板地兒。而自己,卻為了想讓他有個驚喜,事先不和他打招呼,隻是一個人來了。

這會兒,童謠隻覺得自己被漫天的黑暗淹沒,她無所適從地不知要往哪兒去,不敢往前,更不敢回頭,她怕身後有不知名的怪物抓住自己。她用手捧住頭,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童謠蘇醒過來時,發覺自己躺在炕上。羅衫坐在她身邊,正在翻看她手機。童謠有心要搶回來,卻是乏力,似乎連抬手的力氣也散了去。

羅衫晃晃手機,說,不要以為手機是你最後的隱私,這個時代,已經沒有隱私了。

童謠撐撐身體,試圖坐起來,羅衫一把按住了她——你到底喜歡他什麼?羅衫厲聲問。

童謠看著羅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你不能翻看我的手機。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羅衫忽然把手機丟到童謠的胸前,童謠一把抓在手裏,她嚐試著又要打電話。羅衫說,你相信命運嗎?

童謠怔了怔。命運?童謠點點頭,忽然又搖搖頭,說,我不知道。

羅衫開始講話,她的聲音變得輕柔起來,仿佛耳語,童謠忽然覺得一種來自內心深處的安寧。她睜開眼睛,看看羅衫,羅衫已經躺下,她們頭挨著頭,並排躺著,像兩個久別重逢的姐妹。童謠到底是一個粗心的女人,她隻覺得想睡,然後,她就沉沉地睡過去。她當然不知道羅衫已經坐起來,從她手裏挖走了手機,然後,羅衫開始和童謠夢境般的旅程。

應該在一個星月交輝的夜晚,童謠和羅衫是相知相愛的姐妹,童謠因為等不到他,糾結著希望羅衫解開胸中的鬱結。羅衫問,童謠,你們是怎麼認識的呀?

童謠在一片紫雲英草上坐下。秋天的土地,有濃烈的果子的味道,她開始緩緩地講述和他認識的過程。故事有些冗長,被羅衫中途打斷幾次。最後,童謠的敘述,成為片段式的回憶。

也是一個秋天,她隨一個戶外組織來到密雲水庫,她是一個小小的畫家,對於顏色有著天然的敏感。他們在一戶農家住下來,當天晚上,她一個人離開,她也不知道會到哪裏。當她重新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小土丘上,周遭的陌生使自己感到很茫然,她趕緊找出手機,想打電話,卻發覺信箱爆滿。

短信內容十分豐富,大部分對自己昨晚的行為表示了費解,因為是一個集體活動,單獨離開群體,顯然很不明智。作為一個小鎮上的畫家,這多少會影響自己以後的聲譽。也有惦記她的。比如,有個短信說:童謠,在這個陌生的北國,你將會去到哪裏?童謠讀到這裏,記憶才一點一點恢複,她甚至想起昨晚出門的時候,留了一張字條,告訴同伴,她要去一個地方,因為大家都睡熟了,不忍心打擾,所以,選午夜時分離開。想到這些,童謠就坦然,她素來行動古怪,大家會按原計劃活動,他們接下來會去懷柔,那裏的慕田峪長城有一段是未經修整的,戶外運動發燒友將要涉足。

羅衫對於童謠的敘述半信半疑,她反駁童謠,你是一個畫家,怎麼感覺不到絲毫的藝術氣質?倒像是一個十足的寄生蟲,像那些嫁了一張長期飯票的家夥。

童謠急急地要解釋,又被打斷了一次。羅衫說,你告訴我,你們有過第一次嗎?

第一次?你是什麼意思?童謠摸不著頭腦。她對於羅衫的語境似乎無法進入,她一直延續自己的思路固執地往下說。她看那些短信,感動,溫暖,覺得自己終是對不起大家。她要打個電話給同伴,讓他們等待,她會馬上趕回去——事實上,童謠說,她到那條河流去洗一把臉,在水中看見自己的倒影時,才想起來,自己的夢遊症又犯了——她完全失去了判斷。她的這個症狀隻有前夫知道,而前夫遠在蘇州,怎麼會知道前妻忽然像一隻離群的孤雁呢?

羅衫的興趣很快被調動,在她的生命經曆裏,顯然從未遇見夢遊,並且從一個小鎮抵達到一個荒涼的小鎮。

童謠說,他就是那個時候出現在我麵前。因為無助,她很慌亂,匆忙站起來。也許因為昨晚在土丘上睡了,頭暈得厲害,鼻子堵塞,沒有站穩,她搖晃著要倒下。他過來,接住了她沉重倒下來的身子。

羅衫說,這是你編的吧。他偏偏會在那個時候出現?

所以,當後來我們兩個人一談起第一件戲劇性的偶遇,都感歎冥冥之中上帝的安排。由此,我們倍感珍惜。我被安頓在一戶農家,他的夥伴們都走了,他們是來燒烤的。每一年的秋天,他們都會找一個地方燒烤,去年是昌平,今年本來要去懷柔的,後來改變主意到了密雲。

你是說,是燒烤那一次嗎?他們一大幫人過來燒烤的對嗎?羅衫問。

是的,那一次,我沒有看到他的同伴,他說,當天下午他們就走了,他說,他希望再留一天。大家對他的舉動感到不解,因為,他是一個特別怕孤單的人,不喜歡一個人活動。而這一次,他是那麼堅定地要留下來。他後來對我說,我留下來,不是為了別的,就是怕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你的故事太長了,沒有亮點,像個老年婦女的嘮叨,找不到主題。麻煩你挑關鍵的段落說吧。我已經沒有耐心聽你沒完沒了地說些毫無用處的細節了……

但是,這次,是童謠打斷了羅衫。童謠說,羅衫,你當然不會知道,所有的細節,在你聽來毫無用處,卻是我們兩個人最最珍貴的。傍晚,我們倆靠在炕上說話,羅衫,你知道嗎?我從未有過那樣的經曆,和一個初次見麵的男人,心無旁騖地靠在一個炕上。蘇州沒有炕,炕在我們南方的認識裏,是床。第一次,就和一個男人靠在床上說話,無論多麼的貌似清白,都有說不清的曖昧。但是,我是喜歡的。

那是一個多麼安靜的下午啊。所有的人都出去了,他們都很忙碌,房東因為來了新房客,帶他們去看他的棗林。整個院子,隻留下她和他,他們靠在炕的兩邊,說話,說彼此的經曆……

好了好了!我現在不關心你的經曆,你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羅衫粗暴地打斷童謠的話。這種粗暴對於羅衫來說,連自己也感到吃驚。為了彌補剛才的失態,她走過去摘了兩顆棗子,遞給童謠。

童謠重又陷入沉思。我們不停地說,像失散多年的朋友,我們忘了時間,忘了周圍。他換了一個姿勢,平躺著,仿佛隻有那樣,才能敞開胸襟,告訴我他的所有—心無旁騖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們是兩個澄澈透明的人,毫無芥蒂,隻有安寧,自由。

他說他的愛情。他還在老家的時候,他是一個熱情的植物愛好者,在林業研究所工作,他每天的工作就是看著植物如何吸收氧氣,他的舉動常常被外人誤以為發傻。但是,他卻喜歡那樣的狀態,骨子裏,他是一個孤獨的人。那一天,他照例出去,他在遠看鵝掌楸的時候,發覺一個女子在樹下呆呆地看著那些葉片。他說,當時,暮春的太陽顏色濃烈,也很溫暖,女子被陽光勾勒出的剪影,是他今生看到的最美麗的圖畫,他在瞬間愛上了她。

他們開始了漫長的戀愛,女子是一個服裝設計師,但是,從未有人請她設計。她所有設計的服裝都隻掛在自己房間,她孤芳自賞地度過那些寂寥的歲月。原來那天,女子出來散步,猛然抬頭看到那株茂盛的鵝掌楸時,被那些美麗的葉片給震懾了,她覺得那些在微風中翻飛的樹葉,分明就是一件又一件婉麗的旗袍……

羅衫又一次打斷了童謠的話,虧她想得出來,不要再說了。你隻要告訴我,後來,他們在一起了嗎?

童謠定定地站住,她看見那一片玉米地,那些修長的葉片,那些飽滿的玉米棒子,放佛就在等待他的到來。童謠像是忽然醒悟過來,說,不行,我得再給他打個電話。童謠舉起手時,發覺手裏是空的,我的手機呢?

我的手機呢?童謠掙紮著,她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之下,醒了過來,讓胸有成竹的羅衫慌亂了一番。童謠見羅衫坐在床上,手裏捏著手機,童謠搶過來,你怎麼又翻看我的手機了?你到底是誰?

然後,童謠徹底醒了過來,她的頭有點暈,她說,我想坐起來,卻被羅衫製止。羅衫說,等一下,等一下,你還在夢境,你還沒有真正醒過來,你的三魂六魄還在遊蕩,你閉眼休息十分鍾,一切都會像沒有發生一樣。

童謠說,我剛才是做夢了嗎?但是,為什麼,我的夢裏有你的聲音?你是怎麼進入我的夢境的?

童謠看見羅衫的眼角有淚,童謠說,你哭過了?發生什麼事了?我最近總是覺得自己在做夢。現在我到底是醒了,還是依舊在夢裏?

羅衫隨手抹一下眼睛,她轉過身去。在童謠的想象之中,羅衫是不苟言笑的,不愛多說話,似乎有滿腔的憤懣,卻找不到出口。童謠的內心生起溫存的情感,她說,羅衫,你是不是有事?我們隻是陌路相逢,隻是在時間的叢林相逢,過了今晚,我們將各自度過餘生。所以,你可以信賴我,把你所有的故事告訴我好嗎?就好像,我剛才也把所有的故事告訴了你——哦,我剛才是在講故事的對嗎?

羅衫冷靜下來,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然後打開門,走了出去。童謠聽見羅衫在輕聲喊樂君。夜晚,隻有風吹響樹葉的聲音,童謠聽見樂君在說話。

兩個人依舊像是在爭執,童謠聽樂君說,現在就走,我想現在就把你帶回去。

羅衫說,我需要真相。要是你能告訴我真相,我就跟你走。

真相?當你知道一切後,已經不是真相了,就讓真相在那兒吧。聽我的,我們回去吧。

羅衫的態度很堅決,是天意。你知道天意嗎?以為明天可以知道一切,今晚提前讓我經曆了。樂君,我們誰能逃脫?

樂君在黑暗中製止羅衫,羅衫,我們遠離這一切吧。明明不忍心聽不願意看,為什麼又要自我折磨?

羅衫說,我被蒙在鼓裏太久了!

然後,沒有了聲音。童謠聽見門被推開,羅衫進來。

你聽見我們說話了?羅衫問童謠。

童謠坐起來,她背靠在牆上,後背冰冷冰冷,覺得刺骨的寒。童謠說,你們一直在為一件事爭執,為什麼呢?我能幫你什麼?

羅衫說,這一切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你知道嗎?

童謠不解,搖搖頭。

我是說,在我看見你之前,命運已經安排好了一切,我這麼說當然很虛妄。你懂我的意思嗎?就是說,我以為會在明天遇見你,誰知我們提前相遇,並且,是以一種友好的方式。手機是他買給你的對嗎?

童謠嘩啦啦坐起來,你是?

是的。我是。我是你以為的那個占據了你位置的那個女人。想不明白嗎?

不。不。童謠開始掙紮。她想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他呢?他一直不接電話,難道已然明白了這一切?

羅衫說,對於我們的會麵,我幻想過無數次,有爭鬥,有無盡的怨憤,或者隻是互相看一眼,什麼都不說,也有可能兩敗俱傷。但是,我的想象力使我無法抵達這樣的一個場景。

童謠說,我是在做夢嗎?是的,童謠無法相信這一切是誰在安排,她和他相約,一年之後要到密雲這個小村落相會,他們把所有的過程都已經設想好,童謠為此辭去工作,畫室一直是她喜歡的工作環境,為了能夠心無旁騖地和他在一起,所有的一切,她都可以舍棄。

我再看看你的手相,我想確定我們的最後走向。羅衫說,從你的手相看,童謠,你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也很浪漫。隻是,你的婚姻會很不順。父母懷你的時候,你家陰冷,沒有陽光,一點可憐的光線隻能從西側窗戶進來。你出生後,從未得到父母的疼愛,因為他們滿心希望你是一個男孩。26歲那一年,你遇見了命裏第一個男人,你們糾纏不清,在一起三年,沒有生育,不久便分開……

童謠以為自己又一次進入了夢鄉,那些蠻荒的日子裏,她看見自己無措地想要尋找一個溫暖的去處。和前夫分手後,童謠搬出了那間70平米的屋子。由此,她被周遭譴責,因為,在房價飛漲的時代,還有誰願意毫無條件地讓出自己的產權呢?除非你有過錯。

當然,前夫是知道的,他依了童謠。童謠說,不管別人說什麼,都不要解釋,就當做是我負了你吧。她想起那一天,前夫把她摟在懷裏,幽幽地說,童謠,讓你受委屈了。我會一直等著你,隻要你願意,隨時回來。童謠有瞬間的感動,她仰起臉,看前夫的下巴。說,如果我還可以回來,那我們為什麼要分呢?

時間一長,前夫就覺得童謠真的像親戚朋友說的那樣,出軌了,心虛了,才至於那麼大度。最後一次她和前夫見麵,是在一個茶樓,前夫欲言又止的樣子。童謠說,到底想告訴我什麼?

前夫喏喏地說,童謠,你是真的不能和我在一起,還是,你愛上了別人?

童謠知道前夫指的“不能和我在一起”是什麼。事實上,他們倆結婚三年,童謠幾乎從未體會到作為一個女人的幸福。她緊張,當她和丈夫躺在一起,兩個人溫存時,她總是沒有來由地緊張。以至於到了後來,看到丈夫的裸身就害怕,她忽然覺得人的肉身那麼醜陋。每一次,當丈夫從她身上疲憊不堪地下來,她都會流淚,不明不白的淚水,浸濕了枕巾。後來,她開始讓自己躲起來,躲到一種沉睡裏麵。為此,他們去看醫生,喝中藥,丈夫甚至還去普陀拜了佛祖。這一切有條不紊地進行,都無法改變她的緊張。到後來,兩個人就不能在一起。最後一次,丈夫說,讓我試試行嗎?

童謠冷冷地把後背給了丈夫,她不說話,她也沒有任何想法,隻是覺得日子難熬。丈夫終於在一個春天的午後,下決心似的說出來,童謠,我們散了吧。

就散了。散了後的童謠卻忽然有了變化,她滿心歡喜地珍惜這獨處的時光,盡管事業不順,又因為旁人的不知情而被誤解。她想,那又有什麼關係呢?也許,這幾年來的鬥爭,就為了取得這樣的自由。是的,自由。她愛上了這樣的自由。

直到遇見他。羅衫說,直到遇見他。你的身體才活泛過來,你們在那張炕上一直說一直說,你喜歡他什麼呢?

我也一直問自己,我喜歡他什麼。事實上,他不是我喜歡的那種類型,我有高大男人情結,我喜歡英俊、帥氣的男人,有結實的胸膛,寬厚的雙肩。這些他都沒有,他隻是一個身材瘦弱的男人,那樣的矮小,完全超出了我的忍耐限度。可以這麼說,如果不是在一個特定的環境遇見他,我斷然不會多看他一眼。因為,他實在太不起眼,無論何時無論何地,他都不是我關注的那類男人。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男人,卻讓我如此迷戀他……

你迷戀他的身體?羅衫終於拋出最關鍵的一個問題。

他的身體?我以為你會和別人想得不一樣。身體真的很重要嗎?童謠顯得很失望,她說,我們為什麼不能撇開這個話題呢?難道除了身體,就不能再有別的嗎?

不要假裝高尚童謠,羅衫說,你太虛偽。我說了,我隻要知道真相。

你想知道,我是否和他上床。在這之前,我自詡自己是愛讀書的,也試圖了解世道人心對於一個人內在的破壞。但是,我永遠無法抵達那樣一種境界,我總是徘徊在一扇門外。是他,是他帶我進入那扇門,讓我看到了別樣風景。童謠自言自語。

也許,你說的他,和我說的他,本來就不是同一個人,而我們卻糾結在毫無意義的問題之中。羅衫說完,起床,童謠看見她的內褲是黑色的,一個紅色的小標誌從後麵翻出來,童謠看那一枚商標,知道是“艾斯普瑞特”,還有她的胸衣,和內褲一樣的牌子。童謠覺得在氣息上,她和羅衫似乎更近一些。童謠忽然說,樂君那麼愛你。

羅衫打斷童謠,不要扯開話題,你試圖以此來減輕自己的道德負擔。你是—個聰明的女人。羅衫邊說邊從包裏拿出一樣東西,用一個黑色的平絨袋子裝起來。童謠當然認識這個袋子,是他和她分別的那一天,去煙袋斜街買的,兩隻袋子,紅色的童謠用,黑色的給了他,童謠當即就把他的手機裝進去。童謠這會兒看到這個袋子,內心的顫動隻有自己知道,羅衫是看不出來的。羅衫慢慢地解開帶子,拿出一隻手機。

諾基亞,E5新款,和童謠手裏的一樣。那一天,他說,你的手機實在太小了,我怕裝不下我的恩念,我會把很多很多思念發給你,所以要一隻大一點的手機裝。她就是喜歡他那樣說話,不露痕跡地對自己好。然後,兩個人一起去蘇寧電器。這款手機,兩個人都喜歡,一黑一白,俗常的審美,童謠要白色,他用黑色。

現在,這隻黑色的手機就在羅衫手裏,童謠幾乎看得出羅衫的得意洋洋。童謠知道此時,任何語言都會是導火索,也許引發的大火將會把她燒成灰燼。童謠驚歎於羅衫的冷靜,這是一個怎麼樣的女人呀!他很多次談到妻子時,都是模棱兩可的語氣,在童謠的想象裏,他的妻隻是一個影子,溫柔的,強悍的,幹練的,懦弱的,似乎都是,又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