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青年小說家作品小輯
作者:方格子
童謠到達密雲車站的時候,天色清朗,風中帶著濃鬱的樹葉的清香。在一個小茶鋪上買了一杯水,她開始打聽那個叫黃土板地兒的小村落,當然未果。因為那個村莊實在太小了,童謠決定步行前往。而她確實已經忘了怎麼走出這縱橫交錯的街巷,她開始焦慮,一焦慮嘴角就會起氣泡,她舔了舔嘴唇,果然起了個水泡,這更加劇了她內心的焦灼。是的,明天,他們約定要明天見麵的,就在黃土板地兒,她應該是個麵容姣好沒有瑕疵的女子——她無法容忍自己以這樣的形象與親愛的人相見。四周是陌生的京腔,圓潤,硬朗,使她這個蘇州女子,一下子陷入到恐慌的境地。
憑著依稀的記憶,左轉右拐,終於找到那條通往密雲水庫的路一此刻,隻有她自己知道,她喜悅,向往,暗自藏了巨大的甜蜜,使自己從無助之中脫身出來。
因為是周末,來來往往的車卷起的塵埃常常把她給淹沒。她背著一個雙肩背包,戴副墨鏡,又別上兩隻與年齡不相符的耳機。這身裝束,完全因了自己是一個小小的畫匠。要不然,按她三十七歲的年紀,在這個小鎮,是不敢如此有個性的。
山坡邊沿,草都已經上了顏色,那些藤蔓有著劇烈的紅,醇度很高,葡萄酒的色澤,安靜地匍匐在路邊,微微的風裏,它們向著陽光。在童謠看來,它們有著滿胸滿懷的幸福。童謠停下來,用手機拍照。她總是喜歡無意間的動作,隨意地四處取景,又草草地做成手機桌麵。她一邊拍一邊退著走路,一不小心,被石頭絆住了腳,差點摔倒。一輛車疾馳而來,一個急刹車,停在她身邊。童謠驚魂未定,做好挨罵的準備。這樣的日寸刻,駕駛室多半會探出個頭,怒不可遏地甩出一句:找死啊!或者含蓄一點的,去處也幫你想好了:趕著去投胎啊。
童謠的手機掉到地上,正好落在汽車輪胎下。她是第一次經曆這樣的車禍,要是車再往前一點,手機可就報廢了——她甚至這麼想,寧願報廢掉自己,也不要軋碎了手機。不然,他怎麼聯係到我呢?約了那麼久,他們還不都是憑了這手機?說到手機,童謠的溫暖感從心底浮上來——那是他買給她的,這一款手機,不是最貴,自己一直想擁有。
童謠伸手就把手機撿起來,有灰塵粘在鍵盤上,她順手在衣服上抹了一下,按了幾個鍵,手機無恙,她才放下心來,對著車道歉:不好意思啊!
駕駛室的窗玻璃緩緩搖下,探出一張年輕俊俏的男人的臉:小姐,要不要緊啊!
童謠反應不過來:嗯?哦!啊!還好!你好嗎?
這話一出口,童謠自己都覺得好笑,忍了一忍,她終於哈哈哈笑起來。這樣一笑,車門就打開,下來兩個人。剛才那個男的後麵,跟了一個女子,兩個人直直地走過來,童謠覺得情勢不對,慌張起來,她甚至想到要打個電話給他,告訴他自己遇到麻煩了。又想起和他約的是明天,11月4日,她不想打破這個約定。童謠一慌張,就結巴,你們、你們,想,幹、幹什麼?
男人停住腳步,和女子一起彎下腰察看車子。這是一輛老款的北京現代,有良好的性能,隻是看起來卻有點笨笨的味道。他們先看輪胎,用腳踹一腳,無恙,又看車前方的兩盞燈。整輛車看過一遍後,他們才回到童謠身邊。
你笑什麼?女子戴了一副眼鏡,看得出來隻是裝飾,一頭鬈曲的長發自然披散在肩頭,背心,寬鬆仔褲,一雙圓頭夕陽黃休閑皮鞋,周身透出輕鬆味道。隻是她的眉頭緊鎖,仿佛有千萬件不如意的事情糾纏著,說不清理還亂。童謠從她的衣衫底下看出她的心虛來。
我,我。哦,我笑都不行嗎?童謠確實忘了自己為什麼要笑。
男的站在車門邊上,招呼—聲:羅衫,走吧我們。
羅衫怔了怔,看了眼童謠,想再說什麼,又放棄。走回到車上。門嘭的一聲,車開出去。
算是一場小型的交通事故。童謠覺得這次約會的意義重大。是的,江南,她是蘇州小街上落魄的女畫家,少有人欣賞她的畫作,她隻在朋友聚會時,才會被號稱“我們的女畫家”。僅此而已。當然,這樣的角色有的時候也未必不是好事,比如,去年,就因為她是自由之身,被一幫朋友招呼著遠離江南,來到密雲縣城,又從密雲縣城到達那個叫黃土板地兒的村莊。這個小小的毫不起眼的山坡下的村子,在她眼裏,因為一場曠世邂逅,才有了存在的意義——她總是這樣自我安慰。
看著現代車噴出的尾氣,她的思緒很快又飄回到蘇州,那個小小的鎮,那條長長的青石板路。曾經,她的家就在青石板路的盡頭,那時,丈夫還沒有發出最後通牒,隻是以為她在借用自己的身體來懲罰他。一直到後來,去醫院,他才相信有那麼一說。他原諒了她。原諒她的結果,當然是分手。
童謠想得出神,步行的好處就是可以讓思緒遊離。她挨著山坡走,依舊拍照。她想,就用這一段路,來想想他吧。他的眉,他的眼,他潔淨的手和他不知疲倦的身體。然而,又一輛車差點擦到她的鞋子,童謠心驚肉跳地把自己的身體貼在陡峭的山坡上。她開始迷信了,難道這次約會要和車禍一路相依?
她看著車窗搖下,露出一張似曾相識的臉,哦,就是剛才那輛北京現代。童謠雙手舉起來,她自覺自願地解釋:我沒有惹你們啊!剛才的事不是已經過去了嗎?
車門打開來,羅衫喊:喂,上車吧。
嗯?上車?為什麼?童謠又說,我走路不犯法吧!
上還是不上?你以為是仙女啊!羅衫嘟噥一句。
童謠從車玻璃上看到自己,三十七歲的女人,皮膚正好處於中間狀態,如一朵花,將敗未敗之際,隻要用心伺候,還是可以應付的。她湊到車玻璃前,摘下墨鏡,理了理頭發,又戴上,鑽進車裏。她在關上車門時,順口說謝謝。又問,你們到哪裏呀!
黃土板地兒。男的說。
一聽這個溫暖的地名,童謠當然欣喜。她直跺腳,太巧了,我也到黃土板地兒!
旅遊嗎?羅衫問。
嗯。算是旅遊吧。我這個人就愛跑。
請問怎麼稱呼呀!童謠朝前麵反光鏡看,正好男人也從反光鏡看了她一眼。
男的沒有直接回答,閑聊了一句。童謠覺得自己問得很無趣,於是閉了嘴。
三個人開始沉默,車一直往前開,空氣中彌漫著怪怪的味道。羅衫忽然說,樂君,放個歌聽吧。童謠於是知道了,這個長得帥氣的男人叫樂君。
童謠靠在椅背上迷糊地睡過去,又怕不說一句話怠慢他們,懶洋洋地補充說,千裏之外吧。這個好聽。
好。樂君要放碟。羅衫卻說,有什麼好聽的呀,費玉清還行,那個周傑倫,一輩子吐字不清。不聽這個。
這樣一來,氣氛就僵住了。羅衫又加了一句,哎呀,聽什麼歌,吵死了。
童謠剛剛覺得和他們接上話,誰知不討巧,不如不說呢!她有些尷尬,又不知如何調和,索性打開手機,放一首歌,維塔斯的《母親》,海豚音。童謠閉上眼睛,開始猜測前麵兩人的關係。夫妻?不像,少了這個年齡應有的倦怠。情人,又淡了些。這樣無聊地想了會兒,居然進入了夢鄉。他是理所當然地在夢裏的,童謠幾乎懷疑這些夢都是自己潛意識裏做出來後,放到自己的睡眠裏,為什麼每一次都會有他呢?
他們在四麵都是牆的圍廊走,卻沒有出口,他們手牽著手狂奔。然後,來了風,漫天黃沙,淹沒了他,然後就是無邊無際的狂野,卻再也不見他。她大喊:哥!哥!
就醒了過來,眼角涼涼的,一摸,是淚。明明是幸福的,卻流了淚,總是這樣,常常會在醒來後徒生傷悲。
羅衫回過頭,問,做夢了?和哥哥失散了?
童謠這次沒有搭腔,隻是看著窗外。她的思緒已經飛到了一年前,那一次偶然的相逢,他們那樣天衣無縫地相遇了。兩個陌生的人,相識相知迅速相愛。那三天,他們享盡了熱鬧世界的小貪歡。分別是既定的命運,除了借用手機傾訴離情別緒,餘下來的就是漫天的思念。現在,一切都將過去,他們相約,在這裏,在密雲那個叫黃土板底兒的河灘上,他們將重新在夜晚仰望天空。如果依然是銀河,那麼,他們的愛情將會持續。如果沒有呢?
她不敢往下想。
喝水嗎?樂君轉頭問羅衫,羅衫搖頭,有點小小的撒嬌。雖然沒有任何言語,但是,童謠看得出是小女子的那種小任性。看著親切,覺得自己在他那裏也常常會那樣。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呢?童謠忽然對此發生了濃烈的興趣。她把身子往前傾,忽然說,真羨慕你們小夫妻。
樂君沒有回答,在避讓一輛疾馳而過的車後,他停下來。打開窗說,羅衫,你看,河灘,水很好。
羅衫懶懶地欠了欠身子,有些不耐煩,來多少次了,不都一樣的水?走吧。
樂君,其實是很普通的名字,隻是童謠聽來有些怪怪的,倒像是情侶間的昵稱。這樣想著,童謠笑了笑。她往窗外探出頭去,不就是那一片河灘嘛?興奮起來,夾雜了莫名的快樂,居然像孩子一樣拍著車門,到了!到了!惹得羅衫不屑地轉頭說,至於嗎?
童謠點點頭:至於!至於!
車停在河灘邊沿,一條小路往遠處延伸過去,童謠的腦海現在已經像一部放映機,那些溫暖的鏡頭,是照片,一張疊著一張,踮著腳尖,紛紛擁到童謠眼前。她有些恍惚,羅衫在一邊催促著:不想下車?
下了車,漫天的秋意撲麵而來,把童謠團團地圍住。童謠仰起頭,讓陽光打到臉上。羅衫又在一邊說,真有這麼享受?
童謠這才回過神來,緊著問一句:你們今晚住哪裏?
樂君一邊打開後備箱,一邊問,你住哪裏?
童謠當然是有去處的。一年前,他們在一個小小的院子裏,有一株高大的核桃樹,狹小的天井,哦,還有,一扇看得見河流的窗。隻是今晚,她想有個伴,她不想一個人在思念中度過。對於她來說,沒有他的世界,荒蕪。她害怕荒涼。
童謠說,我可以跟著你們去嗎?看羅衫沒有反應,又加了一句:住宿費我自己出。
羅衫不置可否。她從後備箱裏拿出一個網兜,一隻袋子,裝的應該是漁具,再就是一隻小箱子,藤編的箱身,藤編的拎手,上麵綴了一個圖案,依然是藤編的。
童謠熱情地伸出手,我來拎吧。羅衫一避手,把漁具給了童謠,說,你拿這個吧。
童謠讚歎說,你的箱子像個裝飾品。
羅衫不說話。三個人沿著斜斜的小路,一直往村裏走。一隻黃狗嚓嚓嚓奔下來,路過他們三個,與河灘上的另一隻小黑狗結伴往上遊小步奔跑。
是一個安靜的小院,門口一張竹片編起來的墊子上,曬滿了玉米棒。陽光下,團團簇簇的金黃,很熱鬧。童謠一把抓起兩個,用手機對準自己的臉,拍一張,再看手機,不是臉被遮住,就是玉米隻拍了半個,童謠沮喪。跟著羅衫進院子。有個寬敞的天井,水龍頭,七八隻貓在曬太陽,左右兩邊是客房,煙囪已經升起青煙。童謠說,想吃飯。
開房的時候,樂君先開了三個單間,老板為難,協商著說今晚客人比較多,都是臨時過來的,沒有預約,兩位女士將就一下,睡一起,房間不大,但是炕大呀,整個房間就砌了一張炕。這樣,童謠和羅衫順理成章要睡在一張炕上了。
童謠不知道,她和羅衫真正的交往是從這個夜晚開始的,並且,就在這間不寬敞的房間,她們將各自曆經滄桑道出——這是後來童謠感悟到的,這一刻,她們都隻是眼前。
吃過晚飯後,樂君先出去。他說幾個垂釣者已經在河灘上擺開了架勢,夜晚垂釣,那才是境界。樂君約兩位女士一同前往,被婉拒,童謠和羅衫對此毫無興趣。樂君一攤手,對羅衫說,那我去去就回來。
剩下羅衫和童謠待在一張炕上,被子剛剛換過,散發出陽光的氣息。
兩個女人各自安頓好洗漱用品,就著燈光,童謠打開一本畫冊,隨手翻幾頁,自覺無趣。這時,她才真切地深刻地想起他來,他輕柔的聲音,他喋喋不休說話時的樣子。當然,最讓童謠感到溫馨的是,在渡過那條河流的時候,他是怎樣小心嗬護著自己——她的手曾被他那樣緊緊地握著。她沉浸在自己營造起來的愛情氛圍裏,伸出手來看,不想被羅衫一把捏住了,說,替你看看手相。
童謠縮回手,說,手相星座大半騙不了我。
羅衫說,我碰到的女人,很少有不願意看手相的,你是例外。羅衫頓一下,拿過童謠的手機,手機不錯,情侶款?
童謠說,你對手機那麼有研究?樂君,對了,樂君是你男朋友?
南方人都那麼好奇嗎?羅衫還是抓過童謠的手,有點強迫的味道,有秘密不想讓我知道吧?
童謠心裏一驚,這個女人的眼睛有點毒,看穿了隱藏著的欣喜。童謠告誡自己,不要太招搖,三十七的女人,碰到任何事都應該不動聲色。
兩次婚姻。羅衫說,看你這裏,喏,這裏,有一個非常愛你的人,他在很遠的地方。
很遠的地方?離黃土板地兒很遠嗎?童謠惡作劇地問。我覺得當我離開家鄉後,才發現前夫有多麼愛我。
手相很快看完,沒有新的說法,和她離開蘇州之前看的一樣,無非就是兩次婚姻,一次熱烈的婚外戀,未果。最好的發展是在北方。
說到婚姻和婚外戀情,兩個女人的話題就拉近了,又說星座。童謠是水瓶,而羅衫是天秤座。按星座的說法,這是兩個奇怪的星座,毫無緣分,男女在一起卻又愛得死去活來,當然不要奢望有任何結果。童謠聽著聽著內心忽然落了單,她想到,自己那個熱愛著的男人,最後的結果,也是各奔東西,然後分頭老去,死去——這是多麼寡淡的人生。但是,又有什麼辦法能改變這一切?既然是命定的,誰能違逆?那麼,能在一起的時候,就盡情地愛著,不要爭吵,不要別扭,不要浪費時間,抓住每一分每一秒。想著想著,童謠忘卻自己的年齡,黯然著說,你怎麼會知道愛呢?
羅衫快刀似的割斷童謠後半句,說,以為隻有愛啊!在做夢,你不知道。以為都是美好的童話,不知道隻是一個陷阱。話音之際,羅衫一把推開了童謠,直直地開門出去。門合上的一瞬間,童謠看見樂君在院子裏站著,羅衫想,他在等羅衫吧。
童謠開始發信給他。第一個信發出後,童謠攤開被子,讓自己窩在裏麵,等待總是美好,隻是時間久了點。再接著發一個,再發一個,從來沒有這樣的事,他居然沒有回複。童謠忽然覺得慌亂起來,發生什麼事了?她忍不住撥他的號碼,通了,隻是沒有人聽。事情變得恍惚起來,童謠想起近來的所有聯係,都是正常的,沒有別扭,絲毫沒有不妥之處。那麼,他一定是不方便接電話,這也很少見。
他對童謠說過自己的家庭,和妻子是同事,他是曆史老師,妻子是英語老師。後來,學院來了一個外教,妻子和外教談得來,別戀是理所當然的。他和妻子沒有離婚,分房三年,不離婚的原因是,居高不下的房價導致他們隻能蜷縮在一個屋簷下,他們無力再另外築巢。
童謠深切同情這樣的狀況,相對於北京的繁華,蘇州顯然小格局了些,也小理想了些。但是,不至於兩個人無法在一起生活,還得容忍著住在一個空間,又能做到互不幹擾。童謠曾經很體貼地說過,晚上我就不給你了信了,怕你不方便。
他說,沒有的事。我們在兩個房間,各有各的生活,說白了,夫妻都有各自的地盤……
是不是他的地盤被入侵了?也就一個晚上,不至於吧——前天晚上他們還發信,童謠入睡前數了數,77條信。什麼概念,一條信來回飛著花去兩分鍾,那得花多少時間哪。是的,去年密雲一別,他們的日子就是這樣延續著的,從未間斷。秋天開始,又到秋天,即便大年三十,他們也是在手機裏一起度過,比如,兩個人看同一個頻道,一起評論周傑倫的歌,方文山作詞的那個,當周傑倫唱到“情字何解,怎落筆都不對”時,兩個人同時發出信,同謠隻是兩個字:哥哥!
他是一句蘇州評彈:卿若踐我三生約。作為蘇州人,自幼浸潤了評彈的氣息,知道這一出,童謠即刻回過去,用了分隔符,我。定。酬。卿。一。念。癡—有濃重的海誓山盟味道,覺得情感又近了一些。就是這麼奇怪,隔了千裏萬裏地,也隻要如此一句對白,就把南北兩個人牽了線,仿佛是偎依在一起了。到最後的守歲時分,他又發來一個信:相約守歲阿鹹家,燭炬傳紅映碧紗。
童謠一邊想著細碎的往事,一邊起了床。她忽然想出去看看天空,是否像他們期待的那樣,也會有銀河傾瀉。穿過院子,出門,外麵黑黝黝的,女房東在整理板栗,童謠忽然之間覺得時間回到了去年。記得去年那個晚上,也是那樣,他和她出來時,女房東在整理板栗,他還要過對方的一個小榔頭,幫著做活。童謠那晚覺得這個男人是有趣的——在蘇州那個小鎮待久了,再有趣再活色生香的人和事,也退了色。她站在一邊,笑眯眯地看著他。努力了很久,他都沒法把一個毛刺刺的栗子殼剝出來。她就笑,他一看她笑了,更賣力,卻是越賣力越不得力。她笑出聲來,再就是大笑了——他丟了小榔頭,來追她。她在小道上奔跑,他卻站住了——丫頭,別跑,小心摔著。
她一下子站住,他追上來。屋外其實有寒意,她縮一下脖子。他很快脫下自己的外套,就像很多紳士那樣,說,來吧,披上,外邊冷呢。她推脫著不要,然後兩個人就糾結。後來,妥協,他穿上衣服,她挽著他的胳膊,用以取暖——就是那樣一個晚上,一點預兆也沒有,他們隻是一邊走一邊說話。不知走了多久,他們才意識到要回到小屋,要分手了。
他念叨著,不要分開,不要分開。
她停下來看他,借著星光,她看到他眼裏滿是歡喜,夾雜了不舍。她索性往前跑了幾步,忽然回轉身來。他張開了雙臂,她輕輕撲到他的懷裏。
女房東見到童謠呆呆地站著,問是不是找同伴。童謠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隻慌張地點點頭。女房東手往左邊一指,說,他們在那兒呢!
童謠機械地往左邊走過去。其實,她一直在撥他的手機,除了輕快的鈴聲,別無其他。童謠感到不真實,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是夢境。她不明白哪裏出了問題,在洗澡?在充電?在開車?在看電影?這些,對於他來說,都不是理由,他說過,沒有一件事能夠阻止我接聽你的電話。想到這裏,童謠忽然停下腳步,那,是什麼事阻止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