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一路爬動,二人在屍堆中竟然真爬到了三裏多外的草灘。在草灘外,那年輕人顯然多了個心眼,先趴在那裏靜伏不動,等了一會,確認草灘裏沒有瓦剌兵在內後才帶著郭太監鑽了進去。
眼下正是七月,草灘內一片蔥綠,前幾日又剛下了場大雨,灘內水勢頗大,根本沒有幹燥淨土所在,二人隻能在那泥水裏繼續向前爬動。
先前在藏身之處看這片草灘似是不大,可誰曾想進來之後才發現這草灘真是大得不得了。年輕人和郭太監起初還怕被瓦剌兵發現,不敢直身,後來進得深了,這才敢站起身來繼續往裏走去,可一直走到天黑,仍是沒有出得這片草灘。而和草灘外遍地屍體讓人嘔吐不止比起來,這草灘內才是讓人難以忍受的地獄。
不時出現的蛇還算好的,隻要動靜夠大,那蛇倒也不來咬人,自個就遊走了,可那漫天飛舞的蚊子卻是任人怎麼驅趕也不會自個飛走的。沒一會功夫,二人身上就被咬得處處紅包。拍打了這處蚊子,那處卻又叮滿了。
這草灘內的蚊子比別地的還要大些,嗡嗡作響,讓人聽了好不心煩。年輕人倒還罷了,依舊強忍堅持著往前走去,郭太監卻不行了,爬了這一路,走了這一路,又親眼目睹大軍戰敗,看到無數的將士死在自己麵前,更險些一刀了斷自己,整個人離崩潰已不遠。這會沒有了先前的性命之危,眼前沒了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人一下放鬆了下來,加上體力不支,是再也支持不下去了,一屁股坐倒在地,喃喃說道:“走不動了,走不動了,咱家走不動了,歇下腳,歇下腳....”
年輕人回頭看到郭太監坐在了水塘裏不住的喘氣,看樣子是一步也不想走了,忙勸道:“公公若是不走,隻怕一夜過去,就活活叫蚊子給吸光了血。”
郭太監苦笑一聲,搖頭道:“真是走不動了,咱家一把年紀,可比不得你這年輕後生。唉,便叫這蚊子吸光血得了,也省得累死。”說著卻想到洪武年間宰相胡惟庸來,據說當年太祖皇帝處死胡惟庸的辦法就是將其赤身縛於林中,任由蚊蟲吸取其血而亡。想到全身血液被蚊子一吸而光,郭太監不由就打了個寒顫,奈何真是走不動,否則定要起身繼續前行的。
見郭太監不肯走,那年輕人也急了,“公公須打起精神來,若是陷在這裏,方才又何必費事逃到這裏?”
郭太監沒有說話,隻長歎了一聲,因為中官無須,這一聲歎息頓時將臉上皺紋盡數現了出來。
年輕人看在眼中,也不由心中一軟,暗道這郭敬雖愚蠢貪婪,但卻也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了,換在後世,年過六十或許不算太老,可在這大明朝,卻是能當花甲老人一說了。陽和之敗固有他胡亂指揮因素在內,但大同邊軍驕狂,不明敵情,中了瓦剌埋伏也是一大因素,況且真正指揮作戰的是總督山西軍務的西寧侯宋瑛,領軍廝殺的是武進伯朱冕和都督同知石亨,郭敬這鎮守太監起到的最大作用不過是監軍,因而將今日陽和口兵敗全歸咎於他也是不公平的。
對郭敬這與常人不同的老太監,年輕人內心倒也並沒有多少憎惡和反感,雖帶著他逃命實是個累贅,但真要讓他棄了這老太監獨自逃命卻是萬萬不行的,因為自打他知道自己來到了大明正統十四年,來到了“土木堡之變”前夕的山西大同鎮,他就意識到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選擇,他接下來能做也唯一可做的事就是設法去改變即將到來的土木堡之戰的結局。
沒有別的選擇,誰讓他是個漢人呢!可他所附身的這個叫陸清的年輕人雖是錦衣衛,但卻是隸屬錦衣衛大同千戶所的小小校尉,明麵上是派駐邊軍的偵緝校尉,實質上和那些邊兵一樣,也不過是個吃著餉糧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賣命的小卒,以這個身份和這個地位,休說去見什麼大人物從而建言改變什麼土木堡之變結局,便是本衛千戶所的千戶大人也是休想見到的。
見不到大人物,一個小小親軍校尉能做什麼?不過隨風逐流,自顧保命而已!
況他又憑什麼讓那些大人物相信他那基於幾百年曆史的“判斷”,一顆小小棋子又如何能撬動天枰的那一端?
倘若他逢人就說那還未發生的大事,隻怕信他的人沒有,一個“妖言惑眾”卻是肯定跑不了的,到了什麼也沒改變,腦袋卻是鐵定要先掉了的。因此從附身那刻起,成為新陸清的年輕人便一直在想辦法如何解這個局,可身在邊軍的他卻是對周圍發生的事情毫無影響之力,曆史的車輪依舊照常向前滾動著,半個月前,瓦剌太師也先聯集塞外蒙古及諸番部落,分三路入寇大明。也先本人親統中路軍,率軍直攻大同;瓦剌人名義上的可汗脫脫不花自兀良哈率軍,侵入遼東;知院阿剌率軍進逼宣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