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雲義說得簡單,語氣也近乎輕描淡寫,聽不出一絲情感,但陸清卻聽得背冷,腦海中不自覺呈現出一個裹在繈褓中,尚不知人事,正在哇哇啼哭的嬰兒被韃子高高舉起的景象。
想到那嬰兒才來這個人世不滿一月,連聲爹娘都沒有叫出來就永遠的閉上眼睛,陸清的心頭頓時沉重起來,看著那兩顆稚氣未脫的小韃子腦袋便是一陣厭惡,冷冷說了句:“作惡多端,死有餘辜”後便不再去看,他很怕自己會忍不住上前去抽這些腦袋的耳光,問問他們為什麼連嬰兒都不放過,都不放過!
夜不收們沒人理會在邊上麵無人色的趙二,忙活著將新割來的四顆腦袋用麻繩串了後,便等著什長周雲義下令出發。
郭太監見陸清和周雲義他們還沒有動身,有些不耐煩的催促起來,陸清忙要趙家兄弟去套車,趙家兄弟卻有所為難,因為那兩頭騾子才歇了不到半個時辰,體力尚未恢複,要是現在就套車趕路,怕這兩頭騾子仍是吃不住。萬一這兩頭騾子半路上累垮,那他兄弟倆回到天鎮後可沒法跟驛裏交待。
騾子不能拉車怎麼走?
陸清也為難起來,周雲義見狀,便叫那圓臉漢子將自己的座騎騰出來讓郭太監騎行,然後又叫胡子男和陸清同騎一匹馬,趙家兄弟則拉著騾子趕著空車走,這樣騾子就不必那麼吃力。
這個安排大好,陸清忙謝過,去和郭太監一說,郭太監雖覺這夜裏騎馬不太.安全,但也沒有拒絕,他自忖以自己的騎術隻要小心些,這天又不是伸手不見五指,趕到永嘉所當沒有問題。
說來郭太監這騎術雖說不上一流,但比起尋常邊軍來也是不差多少的,他這等太監能夠騎馬倒是得益於太宗和宣宗皇帝。
當年太宗皇帝靖難起兵時,因無時無刻不在和南軍打仗,隨時隨地都要準備撤退,這就導致他身邊的內侍人人都要會騎馬,不然就沒法跟上太宗的行動,南軍若殺來,也是想跑都沒沒法跑的。一些內侍更是和那些燕王府的武將一樣衝鋒陷陣,立下不朽戰功,如有名的三寶太監鄭和、尚寶太監王彥、下西洋副使王景弘便是其中一員。
靖難成功後,宦官要會騎馬這個傳統便一直在宮中承襲了下來,太宗五征蒙古時,隨軍的宦官不在少數。而宣宗早年為皇太孫時,就常被太宗帶在身邊教誨,甚至還參與過北征,和太宗一樣也是個馬上能殺敵,馬下能治國的天子,故而宣德朝的內官們在馬術上都不敢懈怠,但有機會無論如何也是要學一學騎馬的,有個別有心思的還主動練起武藝,為的就是能和前輩鄭和他們一樣馳騁戰陣,搏一個名垂千古。
郭敬便是屬於那有個別心思的宦官,能為大同鎮守太監,也和他會騎馬,懂武藝有直接的關係,畢竟大同乃九邊重鎮,時不時監軍太監就要隨大軍出征,要是派個連馬也不會騎,連弓都拉不開的鎮守太監來,就易使軍將起輕視之心,不利監軍。
圓臉漢子姓蔣,單名一個通字,和周雲義一樣也是土生土長的萬全右衛人,祖上是洪武遷邊的軍戶,對於將自己的寶貝愛馬讓給郭太監這個閹人來騎,蔣通是打心眼裏一萬個不樂意,但什頭發了令,他也沒有辦法,將馬牽給郭太監後,卻故意不蹲下去讓郭太監墊腳,裝傻犯愣的站在那裏,好像自己不知道要幫郭太監一把似的。
郭太監見了他這樣,卻是嘿嘿一笑,爾後一手拿韁繩,一手扶鞍,左腳往馬鐙上一踩,整個人就飛身躍上了馬,看得蔣通是立即傻了眼。
嘿,想看咱家笑話,小子,你還嫩著點,咱家會騎馬時你還在娘胎裏呆著呢!
郭太監在眾人麵前露了這麼一手,心下得意,騎在馬上頗是有老當益壯之感。
周雲義等夜不收見了郭太監這一手,也都是有些驚訝,蔣通更是漲紅了臉,不敢再在郭太監麵前顯擺,灰溜溜的走到長相有些秀氣的那個夜不收身邊,準備和他同騎一匹馬。
陸清畢竟隻是利用郭太監,雖免不了要奉承他幾句,但在這麼多雙眼睛注視下,叫他一臉肉麻的跑到郭太監麵前伸著大拇指誇一聲“公公高明”卻是萬萬做不出來的。
坐了一會,不見有人識趣的來喝聲好,郭太監也未免無趣,打了個手勢示意陸清可以走了,陸清忙同那胡子男翻身上了同一匹馬,然後帶頭向坡下走去。
眾人忙也緊隨其後,很快,官道上就響起馬蹄聲和騾車轉動的咯吱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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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果是不見有韃賊追來,也沒有再遇到埋伏劫道的韃賊,就這樣陸清還是不放心,要周雲義派一個手下先行到前頭查探。周雲義雖覺陸清有些太過小心,但也沒有說什麼,要那頭生白發的漢子打馬先行。
因已是深夜,雖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人眼所能辨識的距離也不過幾十步,再遠就看不清,故眾人都是保持和騾車一樣的速度,以免奔得急了失蹄摔傷。
路上,陸清和周雲義又說了些宣府邊事,知道瓦剌人的知院阿剌早在半個月前就逼近宣府,可這麼些天來卻是什麼動靜也沒有,既沒有搶奪關隘,也沒有派兵擄掠,隻在邊牆外遊弋,卻不知打得什麼打算。宣府一線的屯堡也派了很多夜不收出關打探,但每每撲空,根本不知阿剌軍到底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