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推斷不被郭太監接受,陸清遺憾之餘卻也無力就此事再做些什麼,因為他的推斷本身便有很大的不合理,且不說阿剌東進是不是真的想斷正統皇帝大軍的歸路,就算是真的,宣化城的楊洪和居庸關的明軍也不可能讓他就這麼大搖大擺的呆在懷來。
懷來不比宣府和大同,離著居庸關這道北京城的最後一道防線可是太近了,隻有不到三十裏地,就算正統皇帝遠在大同來不及做出部署,留守北京城的監國郕王和一幹文武大臣也不會坐視禦駕歸京的路被阿剌截斷。
根據現有的情報,阿剌此次寇邊的兵力當在兩三萬人左右,這兩三萬騎兵破了邊牆後在宣府境內是可以任其馳騁,但要是阿剌將所部釘在懷來,那他便失去了騎兵機動的優勢,在宣府、懷來、居庸關乃至北京城留守明軍的合力進擊下,他能成功賴在懷來從而掐斷正統皇帝所率大軍東歸之路的可能性近乎於零。
更何況就算一切如陸清所推斷的那樣,阿剌在沒有任何明軍阻截的情況下成功進入懷來,並且在幾部明軍的眼皮底下大搖大擺的賴在懷來不走,專門等侯大明皇帝親率大軍的到來,然後和後麵尾隨而至的也先部合力圍殲皇帝大軍,他們能夠成功的可能性也很小,畢竟兩方人馬的實力差距太大。
後世對此次正統皇帝禦駕親征所帶軍隊的人數有很大爭議,但在陸清看來十五萬以上卻是肯定有的,這十五萬人馬裏京營精銳又占了一大半,敵我雙方的兵力相差三四倍,又是在宣府、居庸關、懷來諸衛明軍的眼皮底下,因此任誰也不可能相信大明皇帝親率的大軍會在歸京途中,在距離居庸關隻有不到三十裏的懷來衛遭到慘敗。
最合理的情節應該是瓦剌人遭到大明皇帝親率大軍加宣府、懷來、居庸關三部明軍內外夾擊,從而大敗才是!
可惜,最合理的地方反而最不合理,“土木堡之變”的整個發生過程完全是超乎正常人判斷範圍的,對的是不對,不對的反而是對的。
陸清的推斷是基於他已知的“土木堡之變”,卻不是基於明軍和瓦剌軍現實力量的對比,故而正如他初見郭太監時郭太監同樣也不相信也先有膽量去襲擊禦營大軍一樣,沒有人會相信他這荒謬的推斷,因為他們認為的合理是陸清認為的不合理。
如果陸清的推斷成立,那麼一係列的問題就來了,宣化城楊洪所轄的幾萬宣府精兵哪去了?懷來衛的明軍又哪去了?居庸關的守軍又在幹什麼?北京城監國的郕王殿下和一幫文武大臣又在幹什麼?皇帝身邊的隨軍文武大臣又幹什麼去了?
難道他們心中都沒有了天子,都在那坐視皇帝和他所率領的十幾萬大明精銳葬送於瓦剌人之手不成?
顯然,這是不可能的。
一切,在目前看來,隻是陸清的瘋話胡話,就算郭太監他們相信了陸清的推斷,他們又能做什麼?
眼下他們最要緊的事情可不是去阻止阿剌幹什麼,而是得從可能已經淪陷的金家莊堡千戶所闖關南下。
不能衝過金家莊堡南下,固然再沒有改變“土木堡之變”的機會,等著陸清的恐怕也隻能是一條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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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清找到牛慶時,他正領著王大德和葛明在爭吵,爭吵的原因自然是圍繞是出邊繞行到大同去還是退回君子堡堅守待援。
前者,九死一生;後者,十死無生。
爭吵雙方,牛慶認為應當退回君子堡堅守待援,葛明卻認為絕不能回頭,既然南下的路已經斷了,索性出邊繞太子城奔大同,這條路雖然凶險些,但也不能說是條絕路,沿邊的韃子部落大多都隨瓦剌大軍寇邊了,留守的多是婦孺,能出動的青壯有限,未必沒有搏一把的機會。若是就此退回去,鬆石堡的慘劇可就隨時會發生在君子堡。
王大德其實是不想回去,也不想繞行出邊,他是想跟著郭太監他們南下闖一闖,要是能有命活下來,那親軍的錦繡前程可就砸在自個頭上了。可惜郭太監已經拋棄了他們君子堡一行人,連牛慶這個百戶都給扔出來了,他這小旗官又哪裏能賴得下來。
說句良心話,王大德也認為君子堡這四百多老弱婦孺是累贅,不帶著他們南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帶著他們走,那可就把所有人都給活生生的拖死了。
如果還有可以重新選擇的機會,王大德寧可自己是隨郭太監從獨石堡逃出來的敗兵一員,也不希望自己是君子堡的小旗官。
書辦李文和隻會做帳書寫典文冊,平日不大有什麼主意,在這場爭執中自然說不出個好與壞來,他又不是官身,也輪不到他發表什麼意見,便隻能站在那裏保持沉默。唯一讓他感到慶幸的是,他不是君子堡土生土長的人,他的家在萬全左衛,故而不必擔心老娘和妹妹的死活。
爭執不下,火暴脾氣的葛明突然叫起來,說是郭太監既然不管他們,那他就帶人綁了郭太監,左右是個死,憑什麼他君子堡供應了那幫敗兵吃的喝的,轉過頭來就被人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