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論“口袋運動”(1 / 1)

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口袋,倘若以用途來劃分,無非是兩大類:裝錢、裝物。不才少見多怪,生平所見口袋中,給我留下特別印象的,有二:一是童年時所見新四軍戰士所背米袋,常常未能裝滿,看上去有點“鬆鬆垮垮”;二是四十年前,在複旦大學求學時,中文係的趙宋慶先生給我們上文學史,此老留著貝多芬式的長發,身穿長衫,走上講座後,手伸進褲袋掏東西,身子漸成四十五度狀,掏了好一會兒,才掏出一支粉筆。我很驚異他的口袋怎麼會那樣深?而且掏之良久,亦僅粉筆一支而已。如此看來,似乎口袋並無文章可作。其實,絕非如此。倘若形象一點說,中國曆史就是一隻“剪不斷,理還亂”,舉世無雙的大袋,隻要你鑽進去稍稍翻動一下,就會發現口袋是太有說頭了。

不必去考證是誰發明了口袋。事實上,即使是國學大師,倘若考證此事,也肯定是“枉拋心力作英雄”。從某種意義上說,一部二十四史,就是口袋運動史。對廣大蚩蚩小民來說,口袋足,知榮辱。這裏所說的口袋足,是指最低意義而言,即尚能湖口,風雪年關時,楊白勞們、喜兒們,還能有兩升白麵、兩尺頭繩。而反過來,如果他們口袋裏一個銅板也沒有,鍋灶上結了蜘蛛網,就會揭竿而起,吃大戶,搶官府,用暴力手段爭取自己的口袋也能鼓起來,這差不多就是曆代農民造反史的縮影。而另一類人,不過是為了奪取黃綾袋裏的金印,最終目的也還是為了使自己口袋裏的財富永遠裝不完,甚至富甲天下或富有天下,並妄圖“子孫永葆永享”。第一類人,令人同情,第二類人,令人憎惡;因為正是後者的巧取豪奪,才使前者的口袋空無一物。

回顧曆代口袋運動史,耐人尋味。而從根本上說,封建統治者很難吸取曆史教訓。每個王朝前期尚能注意前朝被口袋運動覆亡的教訓,中葉後即棄之腦後,真乃“靡不有初,鮮克有終”。五代梁時,浙江奉化有位布袋和尚,經常拿一隻布袋,見物即討,然後又在人前倒出來,說“看看”。顯然,他頗有透明度,收入、支出,毫無隱秘。臨終前說偈,有謂“時時示世人,世人自不識”。對橫征暴斂、貪贓枉法者而言,當然永遠是“自不識”。據徐禎卿《翦勝野聞》記載,明初有人在破廟裏的牆上,畫一布袋和尚,並題詩曰:“大千世界浩茫茫,收拾都將一袋藏,畢竟有收還有放,放寬些子又何妨!”微服私訪的朱元璋看到此畫時,墨跡新鮮,但廟內空無一人,也許是知情者特意畫給他看的。中國封建社會的政治家,真正能悟此詩真諦,恐怕為數寥寥。而幾乎無官不貪的眾多官員,倘若翻開其中絕大多數人的口袋,絕對不會像趙宋慶老師那樣,隻有一支粉筆,則是毫無疑義的。中國曆史上真正袋中如洗的清官,隻有幾十人,為數之少,足可說明一切。據《濯纓亭筆記》載,明中葉後,“人皆誌於富貴,位卑者所求益勞,位高者所得愈廣……時人語曰:‘知縣是掃帚,太守是畚鬥,布政是叉袋口’。”可見貪汙成風,權越大,貪欲越大,口袋也越大。但是,取之不義,終難避免垮台。

“千層浪裏翻身,萬丈崖顛失足,猢猻裹在布裏,老鼠走在牛角落得這樣的下場,悔之晚矣!”

遙想古人,寄語世人:如能想到新四軍戰士當然還有八路軍及他們的前身紅軍戰士的米袋,恒念創業艱難,又當如何?讓我們還是回到布袋和尚的話題上來。嶽飛之孫嶽珂曾有詩曰:“行也布袋,坐也布袋,放下布袋,何等自在!”不知貪心甚熾者讀此詩,能從中有所悟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