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72.防騙奇書:《杜騙新書》(1 / 2)

德國的大哲學家黑格爾曾經說過:人與人之差,甚於人與猿之差。看來,隻要有人類的地方,不管是什麼樣的社會製度,總會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騙子活動著,以及上上下下、多數可憐而值得同情,少數並不可憐因而不值得同情的受騙上當者。社會前進的腳步,總是伴隨著正、反、合的節拍。有正必有邪,有邪必有正;一種思想存在,必有另一種相反的思想產生,與之對立。因此,既有騙人之術危害社會,必有防騙之術淨化社會。好多年前,我就曾經想過:我國的古書汗牛充棟,甚至連強盜、騙子都寫過專書,如明朝萬曆年間江南的大盜邱老四,就寫過強盜經《胠篋秘訣》,某些文人稱之為《暴客陰符經》。一定會有有識之士,寫過揭穿騙子伎倆、擦亮人們眼睛,防止上當、杜絕騙術的書。後來從一些書目上,果然看到有一本,叫《鼎刻江湖曆覽杜騙新書》,計四卷,題作清朝人張應俞撰,日本昭和五十年,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曾用東京內閣文庫藏存仁堂陳懷軒刊本影印;而同書又有更早的版本,名《江湖曆覽杜騙新書》,僅一卷,也題作清人張應俞撰,由五瀨黽貞訓譯,文政元年皇都書林菱屋孫兵衛刊行,(見《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漢籍目錄》)可是,我一直沒機會讀到這本書。我查了國內的一些大圖書館的藏書目錄,並請友人楊誌清先生代查,迄無結果,何是,真可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去年秋大,美國加州大學研究中國曆史的萬誌英副教授(RICHARDVONCLAHN)來訪,交談中,說起我正在寫作《明代商業文化初探》的長篇學術論文,論文雖已寫完,但感到對明朝騙子危害商業的行徑揭露不夠時,他微笑著,從旅行包中取出一本複印本的書,頓使我眼睛一亮,原來正是《杜騙新書》!而全稱則是《新刻江湖曆覽杜騙新書》,題作浙江夔衷張應俞撰。這位碧眼、大胡子的萬博士,曾多次到日本、台灣看書。他告訴我,他曾在東京大學東方文化研究所看到萬曆刻本的《杜騙新書》,那麼作者當然是明朝人,而不是清朝人。蒙萬博士慨允,我將此書複印,快讀一遍,不時發出會心的微笑。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此書真讓人拍案稱奇!

奇在何處?

奇就奇在:《杜騙新書》形象、真實地反映了明朝中葉後光怪陸離的騙子,及五花八門的騙人勾當。隨著社會經濟的發展,商品流通日趨活躍,明朝到了正德、嘉靖、萬曆時期,人們的商業活動參與意識,普遍大為提高,上從皇帝、宦官、大臣,下到士兵,百姓,都積極經商,世人遇到一件物品,開口就是:“有便宜的嗎?”當時有位姓沈的書生曾不勝感慨地說:“汝家要便宜,卻不顧這家失便宜。”大家都想“占便宜”的結果,導致更多的人離鄉背井,投人走南闖北的商業大軍的行列;另一方麵,應運而生,杜會上形成一支龐大的江湖客,如俠客、光棍、遊方光棍、遊嘴光棍(大體類似今日流氓、混混、騙子、乞丐群落、小偷、強盜、三姑六婆,等等。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用各種不正當的手段謀生,其中危害最大的,是出沒江湖,隨處可見,披著各種外衣,有多種麵孔的騙子。所謂“我家田地在江湖,不用耕兮不用鋤,說話未完苗已秀,再談幾句便收租。”此書成書於康熙初年,記載的大多數為明朝江湖黑話,小部分是清朝江湖黑話。)簡直就是這些騙子的江湖宣言。你看,不耕不鋤,話還沒完苗已長成,再談幾句,田柑居然已經到手!這種專做無本生意的江湖耕耘客,除了一個騙字外,哪裏還有其它。他們的種種鬼蜮伎倆,不僅使很多人——特別是那些初涉江湖,社會閱曆太少的人上當受騙,更毐化了社會,使流氓意識惡性膨脹,在各個階層蔓延。而《杜騙新書》,雖然全書僅三卷,卻按照騙子的行為方式,分成二十四個門類,即脫剝騙、丟包騙、換銀騙、詐哄騙、偽交騙、牙行騙、引賭騙、露財騙、謀財騙、盜劫騙、強搶騙、在船騙、詩詞騙、假銀騙、衙役騙、婚娶騙、奸情騙、婦人騙、買學騙、僧道騙、煉丹騙、法術騙、引嫖騙,真是洋洋大觀,把騙子們一個個揪到陽光下示眾,使他們原形畢露。值得注意的是,本書在書目上列為小說類,而古代小說的概念,比今天雜泛得多。嚴格地說,本書類似今天的法製紀實文學,或法律故事彙編,以後者更近似。書中所述,並非張應俞憑空杜撰,都是有事實根據的。看來,這些故事的來源有二:一是社會新聞,二是文獻(包括文集、筆記、邸報等)。書中所說的一些人和事,今天我們還能找出原始記載。如卷2寫唐伯虎、祝枝三等至揚州騙鹽使的錢,見於《自醉巢言》等書,文字也基本相同。又如緊接這則故事的,是陳全騙妓的故事,陳全雖然並非大名人,但也是實有其人的。此公是南京人,很聰敏,喜歡浪遊。有一天他誤人禁地,被太監抓住,陳全跪下說:“小人是陳全,祈公公見饒。”太監聽說陳全很會說笑話,便說:“你可以說個一個字的笑話,如果能讓我笑,方才放你。”陳全立即說:“屁。”太監說:“這是什麼意思?”陳全答道:“放也由公公,不放也由公公。”太監聽後哈哈大笑,便把他放了。顯然,本書關於陳全騙妓的故事,不會是空穴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