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帆其實用不著,風從下遊徐徐而來,血腥味撲麵。揚起帆來,反使船在秦淮河裏緩慢如蝸。隻是那百孔千瘡的帆夠滄桑,加上畫舫一般的趕繒船太漂亮,尤其是這些女人,給人一種畫舫淩波,商女樓台的遐想。黑田俊雄畢竟剛剛攻進南京城,來不及緩一口氣,又被派到牛首山,一路勞頓,簡至困乏難耐。這時候享受一下十裏秦淮的金粉樓台,鱗次櫛比,畫舫淩波,漿聲燈影的如夢的美景,卻也是忙裏偷閑,去乏興奮的法子。所以他豎起帆,逆風使舵,使自己悠閑一下,尤其在這霧淡人稀的夜晚,趕回城中,迎接自己的可能不是在床上安歇,或者又被軍令調派到別處執行什麼任務。那船艙頂上掛了一麵膏藥旗,免受秦淮河移岸的倭寇誤襲,除了一個在船艙外站崗和一個掌舵的倭寇,兩個監督五個掌櫓劃船的女人,全部湧入船艙中,把窗口全部敞開。
少家美和其他女人把窖藏的好酒搬上桌時,突然想起《泊秦淮》,道是:“煙籠寒水月籠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花。”的詩句,加上身困倭寇之手,村子又在熊熊烈火之中,忍不住的悲傷,差一點就掉下淚來。感覺自己就是“不知亡國恨”的“商女”,如是被這些倭寇逼迫唱起歌來,恰是唱的“**花”,豈不是猶如忘記了國恨家仇的商女?在這惶惶恐恐中,跟這些色眯眯的倭寇倒了酒,又在船艙裏置了火爐,燃燒了木炭,把那往日置於船上的琵琶分了幾把,讓村婦抱在懷中,見倭寇們飲了一碗酒之後,又添了,齊聲唱了一曲《春日我聞室》:
裁紅暈碧淚漫漫,
南國春來正薄寒。
此去柳花如夢裏,
向來煙月是愁端。
畫堂消息何人曉,
翠帳容顏獨自看。
珍重君家蘭桂室,
東風取次一憑闌。
這曲剛完, 聽那船就緩緩動了,卻是外麵的兩個倭寇用槍托擊打搖櫓的女人,在寒風裏搖擺著緩慢前行。這些倭寇見女人們唱的優美,琵琶聲悅耳動聽,放下酒碗紛紛鼓掌。不知什麼時候開始,秦淮河與風月與商女息息相關。這些牛首山的女人,雖在高山之上的村落,可究竟受秦淮河水汽所染,不論聲音與語調,與那兩岸懷抱琵琶半遮麵的商女風姿堪比,尤以少家美為首的熊氏女人,一個個言行舉止,溫柔款款,儀態萬千。一進了船艙,雖不是衣著華麗,懷抱弦琵琴琶逗打浪笑的風塵女子,但在滿懷憂鬱中,倒透出幾分風塵女子沒有的高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