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熊東家鬆了一口氣,道:“原來是一本書啊?我以為是一種能夠呼風喚雨、移山倒海、無法無天的妖魔鬼怪呢!既然是書,怎的取了個奇怪而令人赫然的名字?所說的死狂,又是何意?”中主指了指茶碟,示意熊東家喝茶,丫鬟端了一些糕點進來,放在水果盤裏,卻是從來沒見過的,叫“參果肴凍”,白花花如冰,透亮而冰晶,吃在嘴裏,遇舌即化,似有瓊漿成瀑布直衝心門,兩個耳朵刹那失聰,轉眼之間豁然開朗,連讚“神食”。聽中主道:“死狂,源出古代武士道經書《葉隱聞書》。意思是‘沉醉於死亡’。”
熊東家又“啊”了一聲,感歎道:“這是極端的邪說了,死亡,人人忌諱逃避,而東洋武士卻要沉醉其中?那麼,人為什麼生下來,生下來後奮鬥不止,卻是為了一個目標,為死而前仆後繼?這書居然是經書?既是‘經書’,必得高抬敬奉了,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其有,實在是慚愧。”
中主道:“我中原大地,信奉孔孟之道,提倡中庸,並排斥這種極端思想。而那東洋,卻要提倡這種極端思想,鼓勵武士去死,以死為榮,逆天而行,所以骨子裏已非常人。所謂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此是那本書所謂的至理名言,他們把死亡推向極端。他們經常說‘即使頭顱被砍下,也要從容做完一件事。切下自己的頭顱埋葬好了,再躺在上麵去死。’如此的語言,無疑給為善良而求生的人類當胸一刺刀。他們認為孔孟之道是認賊作父。是走出自己的國土到別人的國土去事奉別人的君王,而背叛自己的主君,是必殺的叛徒啊!”
熊東家雖知倭寇殘暴,殺人不眨眼,狂躁而竭斯底裏,卻不知他們還有那麼一本書,一種指導性的狂書,道:“那倭寇就憑這一本書作怪,在我疆土上胡作非為,搶劫、侮辱婦女,燒殺搶虐?”
中主點了點頭,繼續道:“在那東洋,佛門言‘空’,便是終極之“狂”。他們的親鸞和日蓮之狂,用語言流傳下來,足以使心顫栗。例如,《歎異抄》,縈繞於心的,隻有一個‘殺’字:‘為往生而殺千人,則應該殺。然而即使一人該殺,但因無業緣亦不能加害,我心向善,卻不能無殺,又既思殺人,縱殺百人千人也在所不惜。’‘善人尚且往生,何況惡人’,此言一出,使人驚倒。就是.把父母、兄弟、師匠 、朋友、上一人、下萬民,毫無一漏如同敵人對待,而謀反的強盜卻反而被抬舉,因此,有時被百人責罵,有時則被數千人關起來,窮得沒有糊口之糧,沒有蔽體之衣,顛沛流離,無立足之地,可仍然絲毫不畏懼,而口誅筆伐,而言傳身教,說是真正的狂的本我。憂狂已極,就會鬥誌昂揚。這樣的說教,已滲透了民眾,給那疆土上的老百姓一種內在的感動。
這中言說,在暴政之下,忍守了三百年。忍守並非等待,而是覺悟,至死方休的覺悟,希望有朝一日,能向寺社奉行提出訴訟,向天下宣明教法。據說,訴訟者從一開始,就要培養覺悟死亡、忍耐拷問的精神。他們,或在隱蔽的場所,用燭火燒腕,鍛煉忍受痛苦的強度;或在寒夜裏破冰入水,抱著石頭自沉。即使向前一步就是死,也不能將組織交給敵人。
而他們已經不是常識性的行動,而是衝決網羅的狂氣。埋沒在混沌中的民眾,被狂氣感召,返回自己的內心,使自身的存在。才會脫穎而出,成為狂者。”
熊東家聽到呆了,這些言辭從未聽說,反疑中主說的是鬼話來。中主笑道:“雖說這些是狂言,在南京城裏的那些倭寇身上,卻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熊東家不要以為是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