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8、為自己喝彩
紀廣磊和我同村同學同歲,可他從小就是個地地道道的苦孩子——在他不到一歲時,他的母親溘然病逝;在他不到三歲時,他的奶奶就撒手人間;在他剛上初中時,他的父親又患了嚴重的腰脊勞損,差點兒癱了……接二連三的不幸像夢魔的影子一樣尾隨著他。
從我記事時起,他吃的穿的就明顯地不如我們這些有爹有娘的孩子。可他在我的印象裏是一個非常懂事、非常堅強、又非常樂觀的孩子,常常是自己給自己鼓勁兒、自己給自己找樂趣。
我清楚地記著,在我們六歲那年的正月十五挑花燈的傍晚,沒等天色完全黑下來,我就歡天喜地地挑著母親為我早已買好的大花燈籠走上大街。
我原以為可以搶個頭籌,誰知,磊磊(廣磊的乳名)已孤單單、但樂嗬嗬地站在大街的中央。
不過,他的手中沒挑燈籠,而是捧著一個用水蘿卜頭挖成的小油燈。小油燈裏盛的不是蠟燭,而是磊磊在屠宰場撿拾的一些零零碎碎的肥豬肉……
那天晚上,玩得最歡、笑得最甜、回家最晚的不是我,而是磊磊。當時因為都還小,沒感覺出什麼來,而今想起那一節,我的心裏就酸楚楚的,眼裏就熱辣辣的。
而更令我難忘和感慨的是,在我和廣磊一同考入初中(已不在本村,在鄉中心校)之後的一次校慶晚會上——那時,幾乎全校的同學們都知道了廣磊的家庭處境(我的一篇題為《廣磊廣磊》的作文同時登在校報和黑板報上)。
在晚會進行得熾熱化時,一位同班的女同學(廣磊現在的妻子)毛遂自薦地走上前台,說要獻一首歌——為本班的班長廣磊同學獻一首歌。
但她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聲情並茂地唱那首《世上隻有媽媽好》。
她唱得太投入了,投入得熱淚簌簌……我本想阻止她,但已來不及、也不忍心了。
一曲未盡,全校的同學連同在坐的老師們幾乎都流下心酸的淚水。我趕緊朝廣磊那邊擠,想去安慰他,為他送個手帕。
誰知,當我終於擠到他麵前時,透過我滿目的淚水,我意外地發現,廣磊緊抿著嘴,一滴眼淚也沒有,居然還勉強地朝我笑了笑……
接下來,剛剛十幾歲的廣磊,就像一個久經磨難而矢誌不渝的大英豪,昂首闊步地走上前台,從那位女同學手中接過麥克風,大聲獨白:“感謝同學們!感謝老師!不過,請你們不要為我難過,更不要為我哭泣……”
他說著說著,就唱起了鄭智化的那首《水手》。整個會堂馬上變得鴉雀無聲。直到他唱到第二段時,音箱裏才響起了伴奏的音樂……
可想而知,老師和同學們的淚水就更止不住了。他發現這一情況後,在歌曲的停頓部分,大聲獨白:“親愛的老師、親愛的同學們,為我歡呼、為我喝彩吧!”
就這樣,常年寒衣素食的廣磊以特別優異的成績讀完了整個初中。可他沒再接著上高中。嚴酷的現實生活,將他過早地逼上了謀生之路、掙錢之路。
我上高一時,他走上濟寧市的建築工地;我上高三時,他已熬成技術工……待那位曾為他獻歌的女同學大學畢業就業無門時,廣磊已坐上了一家建築公司的頭把交椅。自然而然地,她成了他的秘書,然後又成了他的賢內助。
幾天前,在濟南我再次見到來省建工學院短期深造的廣磊。他現在不僅擁有好幾部高級轎車,還擁有好幾個脫產或半脫產的本科或專科的畢業證書——他在功成名就之後,仍孜孜不倦地圓著他那一度半途而廢的求學夢。
在一次隻有我們兩個人的飯局上,他忽然對我說:“廣洋哥,你寫寫我吧……”他見我一愣,馬上解釋說,“不是讓你寫報告文學那樣的軟廣告,不是讓你寫我的公司,而是讓你寫寫我、寫我本人,寫我的成長故事和人生態度,就像你平常所寫的那些勵誌啟智的小短文。”他看我仍沉默不語,又接著說,“如今我倆都是搞建築的,隻不過,我是用磚石,你是用文字……哎,你就從最根基寫起,寫咱們的童年和夢想。”
不知是酒喝多了,還是我太敏感了。他話音未落,我已兩眼潮濕。他就說:“你看,你又掉什麼淚?咱們混得又都不錯,想要的都有了,甚至,不想要的也有了。”
我就說我是高興的。
他說:“高興就對了,無論什麼時候、什麼情況下,都應學會為自己高興、為自己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