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黃金山將小木船倉裏倉外清冼得幹幹淨淨,用二張蘆篚搭了個涼棚,將寒山先生常坐的那把小藤椅搬到倉內放穩妥,停靠到寒山先生家河埠。
寒山先生察看了小木船,雖然船小棚窄,但潔淨明亮,棚內坐一人足足有餘,甚為滿意。在夫人攙扶下,走下河埠。寒山先生剛剛下船落座,黃金山手持竹篙準備撐船之時,突然從水中冒出一個小孩,水淋淋趴著船舷嚷嚷:“我也要去鎮上,我也要去鎮上!”
寒山先生嚇了一跳。黃金山笑道:“先生莫怪,這是我家那不懂事的小兒大水,這還是先生給取的名呢。”
黃金山對著大水喝斥:“這是送先生去治病,也是你去得的嗎!不許搗亂,快快鬆手。”
寒山先生問:“這就是大水,有幾歲了?”
黃金山答:“五歲了。不懂事,隻知貪玩。”
寒山先生又問:“為何不進學,為何不在陸上玩耍,卻在水中像小水賴似的鑽來鑽去,不怕嗆水嗎。”
黃金山說:“窮人家的孩子,自小就在船上跳來跳去,在水中撲騰來撲騰去,已經能夠遊泳了,溺不死的。”又對大水喝道,“還不快快鬆手,等我拿竹篙捅你嗎!”
大水趴著船舷不鬆手,還是嚷嚷:“我要去鎮上,我要去鎮上。”
黃金山揚了揚手中竹篙,裝作要打的樣子。大水一縮肩,撲嗵一聲鑽進水中,寒山先生伸頭想觀個究竟,早沒了大水的影子。
“好水性好水性。”寒山先生讚道。他在給大水取名字的時候,曾經順便替大水合了個八字,卜了一卦,卦中預言該小子能夠出人頭地,但目前沒有進學,沒有修身養性,卻成天在水嬉戲,沒有絲毫出息的跡象。寒山先生幾乎開始懷疑自己的易經學問了,懷疑卦中預言了。寒山先生給大水算卦也是順便,興致所至,弄著玩玩,他自己並不太相信此類虛無邪類的東西。
從甄家灣水路去河門鎮,須得穿過風湖一角進入大運河,在大運河行走三裏水路就到河門鎮。水路雖比陸路稍遠,但都是大河道,行船爽快,去一趟河門鎮也就半個時辰。
寒山先生坐在倉中藤椅上說:“金山哪,每天來去須費一個多時辰,耽誤你捕魚了,日後我自會補償。”
黃金山笑說:“不礙事。我們早上太陽未出山便啟程,換了藥盡量少在鎮上耽擱,回來時太陽也才剛剛竄上樹稍,這樣天還不熱,先生也不會出汗。我送先生回來後再去捕魚,耽誤不了多少事,大不了傍晚晚一點回家,河蕩裏的魚是捕不完的,錢也是掙不完的。我們就是受窮的命,每天多掙幾個銅板變不成老爺,少掙幾個銅板也餓不死。我每天晚上將船清冼幹淨,這樣第二天先生乘坐也暢氣,隻是略有一點魚腥氣罷了,還要先生多擔帶。”
寒山先生客氣道:“你客氣了,你客氣了,如此已經省了我許多事了。”
船出甄家灣小港,進入風湖一角,寒山先生忽覺眼前一亮,抬頭看時,水天一色視野開寬,水麵涼汽陣陣煙霧繚繞,船頭撞開水麵,一圈圈漣綺向四周無限地擴散,撲楞楞驚起遠處幾尾野鳥。寒山先生浸泡於水汽涼意之中,覺得神清氣爽,不由拍著藤椅扶手讚道:“都說風湖險惡,吃人不吐骨頭,依我來看,風湖卻是溫柔,就像嫵媚羞澀的少女也!”
黃金山說:“先生你有所不知,現時風湖是無風無浪,水麵平靜得好似一麵鏡子,又是夏日清晨,涼快爽人,所以你覺得風光無限好。若是有風,湖麵就會起浪,小船就會顛簸,你坐在倉內就會覺得吃力了。碰到狂風大作,整個風湖就像一鍋沸騰咆哮的開水,別說小船,就是甄老爺家的大香船,或是扯帆使風的大貨船,都是不敢進入風湖的。若進去,哪就出不來了。我的小船若進入風湖,就像大風吹進了一片樹葉,一個浪過來就能將你打翻,另一個浪過來立馬將你壓到了湖底,很可怕。”
穿過風湖一角,駛入大運河,遠遠能夠看見河門鎮了。大運河上船隻穿梭,有順風扯帆使風的,有逆風拉纖的,也有站立船頭高聲唱山歌的,一派繁忙景象。
寒山先生歎道:“其實做個船家也蠻不錯,有風景可看,有山歌可聽,悠哉遊哉,好不自由自在!”
黃金山說:“我還羨慕先生呢,可惜今生今世是癡心妄想了。船上風景雖好,可為了生計,哪有心情觀看風景呀。再說餓著肚皮看風景,那風景也就不好看了。夏天船板曬得發燙,赤腳站在上麵熱辣辣地痛,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寒冬臘月水麵結冰,竹篙上都是冰,手一握一手冰碴子,割得滿手是血。受苦人就是受苦人的命噢!”
“也是也是,”寒山先生感歎,“生計不易生計不易嗬!”
二人邊看風景邊說話,一會兒就到了河門鎮。自此黃金山每日接送寒山先生,一月有餘,寒山先生的搭背皰基本痊愈。孫大夫最後一次為他換藥,說:“新肉已生,已經結疤,先生無虞哎。明日開始不用換藥,隻在家靜養即可,也可適量飲酒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