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寒山私塾(1 / 2)

黃大水要上學了,這是天大的事情。黃家祖祖輩輩目不識丁,橫著的扁擔不識一字,黃金山做夢都想著黃家能出一個讀書人,哪怕稍稍識幾個字也好嗬。黃大水還小,不懂這些道理,一聽說要讓他讀書,嚷嚷著說:“我不讀書,我不讀書,讀了書就不能玩了,就不能下河遊泳了。”

黃金山喝斥道:“昏了你的頭,不知好歹的東西才說這樣的混帳話。玩能玩得出息嗎,遊泳能遊得出息嗎,隻有讀書才讀得出息,知道嗎!老子不指望你像寒山先生的公子那樣有大出息,你能識幾個字,將來到人家店裏去做個夥計就不錯了,就淋不到雨吹不到風曬不到太陽了,也算是替我們黃家掙氣了。”

黃金山老婆說:“主要還能掙錢,人自在了還能多掙錢,這樣的好處你到哪裏去找。識了字以後長大了再不用像你老子那樣出苦力了。掙了錢你就能娶個像模像樣的標誌老婆,成天泥猴子樣玩能玩出個老婆嗎,成天泥鰍樣在水裏鑽出鑽進能鑽出個老婆嗎?”

黃金山不由兒子分說,從草棚裏搬出一個大木盆,注了大半盆溫水,抓小雞般抓住黃大水,撳到木盆裏洗澡。黃金山給兒子洗澡洗得十分用心,甚至還用了從來舍不得用的肥皂。他在黃大水周身上下塗了肥皂,然後用力搓,搓得那汙皮泥一條條像麵條般滾下來,搓得黃大水痛得哇啦哇啦叫,雙腳亂跺,濺得木盆裏水花四濺。那汙皮泥搓了好大一堆,簡直可以做個粉皮燉豬肉了。

黃大水洗罷了澡,黃金山給他換上了寒山先生兒子穿過的一套黑綢褂褲,打扮得黃大水像個公子哥兒一般。黃金山瞧了瞧兒子的頭發,用手捋了捋,覺得太亂了不大滿意。找把剪子給他修了修,覺得沒修好,參差不齊,於是歪著腦袋想了想,從屋裏找出一個大碗,倒扣黃大水頭上,然後沿著碗邊給黃大水剪了頭發。待取下碗一看,黃金山非常滿意,為自己的聰明才智嘿嘿地笑了。

黃大水摸了摸自己頭發不滿意,說:“這不是像個缽頭嘛,有什麼好笑。”

黃金山說:“什麼缽頭,這叫瓦片頭,有錢人家少爺都剃這個頭,精神!”

一切停當,黃金山拉著黃大水手往寒山私塾去了,先向掛在牆上的孔子畫像下跪叩三個頭,又向端坐藤椅上,握著宜興紫砂茶壺喝茶的寒山先生下跪,叩三個頭。

寒山先生伸出手掌,蓋在跪在腳邊的黃大水小腦袋上,說:“發奮讀書,以後出將入相安邦定國。起來,去坐著吧。”

寒山先生又對黃金山說:“你也去吧,以後無事不得隨便進入學堂,以免孩子分心。”

黃金山連連答應:“是是是。”又說,“大水若是調皮,先生打得罵得,我決無半句冤言。”

寒山先生說:“這個你無須多言,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自會嚴加管教。”

寒山私塾共有六名學生,除黃大水外,最引人注目的是甄家大少爺甄耀祖,也就是甄家富老爺和天香所生的兒子。甄耀祖原本是準備到河門鎮上洋學堂的,但小學一年級最小的入學年齡是八歲,甄耀祖還不到年齡。甄家富想想甄耀祖成天呆在甄家大院裏,與一些下人男丁混在一起,學了一些粗話和下三流的東西。天香也不是讀書出身的人,隻會心計不會文章,沒有多大出息。又想寒山先生雖然倔強迂腐,但為人正派,倒不如讓他先學一點為人做事的道理,識幾個字,等到了年齡再作道理。

甄耀祖是二個甄家男丁用椅子抬到寒山私塾的。那是甄耀祖常坐的大藤椅,下麵零時插二根木棍,就像四川人用的滑杆。甄耀祖就是坐著這樣的滑杆到寒山私塾。甄三在前麵開路,後麵就是抬甄耀祖的滑杆,二邊走著幾個拿書的,背包的隨從。滑杆抬到寒山私塾門前停下,甄三彎腰扶起甄耀祖,對寒山先生說:“甄少爺來了,你讓其他幾個學生接一下吧。”

寒山先生站在門前台階上,居高臨下看了看甄三,又看了看甄耀祖坐的滑杆,很威嚴地清了清嗓子,說:“甄家灣就那麼大一點地方,用得著轎子抬嗎!以後如想坐轎子,就不必到我這兒來了,我這兒接不了那麼大的官,也用不著擺那麼大的譜;若想到我這兒來,就不能坐轎子。也不用那麼多人陪同,有一個人送一送足夠了。”

甄三深知寒山先生的臭脾氣,今天第一天送甄耀祖上學,不想與寒山先生弄僵了,賠著笑臉說:“少爺常年養在甄府,不如其他孩子般常在外麵玩耍,天香太太怕他不認路走丟了,所以才抬著他來,以後不抬就是了。”

甄耀祖以後雖然不坐滑杆了,但還是有他的特殊之處。基本每天都由甄三送來,中午再接回去吃午飯。若碰到下雨天路滑,中午就改為送飯。幾個傭人提著食盒走進寒山私塾,飯菜擺了滿滿一桌子,下課後仍是用滑杆將他抬回去。寒山先生沒有辦法,板著臉冷眼相向,誰讓他是甄家的大少爺呢。

還有一個學生是大腳阿奶的兒子永生。大腳阿奶家其實算不得大戶,家中隻有幾畝薄田,收獲的稻穀一家人剛夠吃飽肚子,過著餓不著凍不著的生活。但大腳阿奶的丈夫有出息,小時略略識得幾個字,稍大到縣城裏的百貨商店當學徒,做到如今,已經是百貨店裏的大夥計了。雖然不是老板經理,但大夥計的收入已經相當可觀了,每個月都能按時領到叮當作響的銀元,永生自然能夠進入寒山私塾讀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