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然,一發炮彈砸落在他的近前爆炸了,撼山栗嶽的勁波匝地暴卷,這早已千瘡百孔的機槍巢登時在巨大的爆炸聲中被衝擊波撞得坍塌了。
媽,原諒兒子不孝啊!他絕望而悲慟地嘶叫一聲,整個人身連同53式重機槍立時就被掩埋在厚厚的土堆裏。
活巨石壓住了似的,肺部傳來撕裂般的絞痛,一種無法呼吸的強烈窒息感更讓他腦海裏一片空白,意識裏隻有生命即將完結的念頭。
一張張血糊糊的,熟悉的恐怖麵孔在他眼前晃來晃去,就在他看到那些早已犧牲的戰友在用血淋淋的雙手向他打招呼之際,猛然感覺到幾雙大手抓住他的雙腿在猛力往外拖拽。
他還沒有意識到究竟是怎麼回事的時候,眼前突然閃現出了戰友們那緊張的戰鬥身影,一股帶著濃濃火藥味和血腥味的空氣猛衝他的鼻孔灌進去,那種擠壓得肺腑欲裂的絞痛和窒息感一下子就消失不見了。
隆隆的槍炮聲,摧肝泣血的喊殺聲撞得他耳膜陣陣發癢。
這一刻裏,他艱澀地咳著嗽,貪婪地呼吸著滿是火藥味和血腥味的空氣,隻覺得這麼清新又這麼甜美的空氣還是生平頭一次享受到。使勁搖晃了幾下昏昏沉沉的腦殼,他恍恍惚惚地意識到死神大爺被戰友們趕跑了,同時也把他拖回了更加殘酷的現實中來。有種恍如隔世之感,他沒有分得清倒底是那些弟兄救了他,也沒有時間去感激
弟兄們的再造之恩,更無閑暇去體味從死神大爺鐮刀下逃出生天的愉悅感,因為戰鬥已經緊張到了白熱化的程度。
腦殼始終是昏昏沉沉的,肺部還在隱隱作痛,陳廣銳病病歪歪地爬起快要虛脫的身摸軀,摸索著翻滾到了臨近的戰壕裏,
敵人的攻擊絲毫沒有停頓的跡象,而且是愈來愈凶猛,小無名高地麵臨著極大的考驗。失去了重機槍,陳廣銳還有一支56式衝鋒槍,但這種56式衝鋒槍的火力密度和精度遠遠無法與重機槍相提並論。他一連射空兩個三十發彈匣,越發越覺得不過癮,就扔下衝鋒槍從一個運送彈藥的戰友手裏搶來一箱子手榴彈,二話沒說就發起淫威來。
一枚、二枚、三枚……孔武有力的右手臂不斷在虛空裏劃起一道道優美的半弧,一枚枚74式木柄手榴彈劈頭蓋臉的砸向粗暴悍野而上的敵人。
殺得昏天黑地,日色黯淡無光,瘋狗咬癲了似的敵人不要老命在逼近,他根本顧不著去分清投彈的效果,隻能朝著前方朝著敵人進攻的隊形機械地投擲著。
身邊有一個戰友在不斷地把一枚枚擰鬆蓋子的手榴彈遞到他手裏,而他一把抓過就揚手拋擲出去,就像流水線上的工人兄弟一樣在機械重複著這樣簡單而乏味的動作,根本就顧不著去分清那個戰友是誰?但直覺告訴他這個人就是他的拍檔於章海。
忽然,一梭子彈尖嘯著掃到戰壕上削得沙飛石走,土屑碎碴迸濺到臉皮子上傳來陣陣生痛,他本能地壓低身子縮進戰壕裏。
就在他剛剛俯伏下身子的當口裏,一聲慘苦的悶哼灌進他耳鼓裏,一股黏糊糊的,熱辣辣的,夾著濃濃腥氣的液物滿滿濺了他一臉,一條高大的身影在他近前抽搐著翻倒在地上,一隻帶血的大手甚至打到了他的後胸勺上。
心窩子一悶,他立知不妙,扭頭定神一看,頭皮子登時陣陣發炸,心髒緊縮成一團,眼前倒在地上的戰友就是於章海。
隻見於章海身前從小腹到脖頸全布滿了彈孔,猩紅刺眼的鮮血如泉水似的從彈孔裏汩汩冒出,染得地上的紅土更加淒豔奪目,血糊糊的身子浸泡在血泊裏簌簌抖縮著,兩隻手還在不停地抓撓著地上的泥土。
雙目赤紅似火,額頭上青筋暴漲,陳廣銳臉色鐵青,摧心泣血地嘶喊道:老於,你怎麼了?陳廣銳閃電也似的撲上去,慌忙用手按住於章海的傷口,試圖不讓鮮血流出來,但是辦不到,按住這裏鮮血又從那裏留出來,因為所有的傷口都在冒血,根本無法阻擋。
老於,求求你,不要死,求求你,你這王八蛋,不要死好嗎?陳廣銳撕心裂肺地大哭著,嚎叫著,以為這樣就能把行將就木的於章海從死神大爺鐮刀下拖回來。
可是,無論他哭得多麼悲悼,多麼慘怛,無論他央求得多麼哀切,多麼淒惻,於章海就是沒有反應,一張五官扭曲得變了形的臉上罩滿了石灰一樣的慘白,眼睛裏全是死魚肚似的灰敗,毫無半點生氣的盯視著他,兩片紫烏的嘴唇在蠕動中擠出一股股烏黑的稠血。
陳廣銳是多麼想救活這個與他相交時日不算太長,但彼此情投意合,視他為親兄弟的城鎮兵,可是那如泉湧似的血還是不可抑製的奔流著並迅速滲入身下的紅土地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