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哥哥從那麼高的樓上墜落時,腦子裏在想什麼?也許什麼也沒想,隻是想體驗無拘無束的飛翔。哥哥太累了,就像《阿飛正傳》裏那隻無腳鳥,一生從不棲息,唯一一次落地即是死亡的時刻。有人說:張國榮,一個娘娘腔哎。可那些說他“娘”的人又有幾個敢於這樣去死?哥哥選擇了最強硬的死法,如此殘忍和激烈。哥哥墜樓後不是立刻斃命的,難以想象那有多痛,可或許在他而言,有更為撕扯不去的精神之痛,所以才讓肉體先決絕而去。
8年前的4月2日一早,當同事告知“張國榮跳樓”時,我的第一反應是:愚人節玩笑。可網上的言辭鑿鑿令我意識到這是真的!盡管在辦公室裏還和大夥說笑,講些不著邊際的話,可思緒明顯開始混亂。回到家,翻出張國榮“熱·情”演唱會的碟來看,畫麵中的人,40多歲了依然優雅,妖嬈,深情款款……如此風華正茂。說服自己相信事實,花了很長時間,期間,心口的痛一點點蔓延,直到無處可避。
我不是個愛追星的人,也不見異思遷。細細想來,從學生時代至今,唯一欣賞的藝人竟隻有張國榮一個。在我眼裏,他不是什麼“星”,我寧願給他戴上一頂“藝術家”的帽子。哥哥進入我的視線始於上世紀80年代末,從經典的老歌《風繼續吹》開始,再後來是他的電影《英雄本色》,《縱橫四海》,《春光乍瀉》,《胭脂扣》,《霸王別姬》……太多了,太多了,隨時都在記憶裏。可以說,哥哥的歌聲伴我經曆了整個年少輕狂的青春。從純真的初中、叛逆的高中到高考落榜再至大學裏的青蔥歲月,一路走過,他的歌聲在夜深人靜時旖旎而來,應和著年少時的懵懂,激情,落寞,張狂,幾乎成了青春期的背景音樂。不知為什麼,哥哥的死總令我想起許多往事,感傷已逝的青春。對自己的學生時代有多懷念,對哥哥感的懷念就有多深,那是如影隨形的相伴嗬。
平生最恨做作虛偽的人,所以越發喜歡哥哥的率真坦誠——做就做了,不需理會別人怎麼說。我是真的欣賞哥哥敢於剖開胸膛示人的勇氣:長發披散,穿著柔軟貼身的衣服,赤足站在聚光燈下低聲吟唱的那個人,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哥哥已羽化成一個完美的“人”,超越性別的束縛,直達為自己而活的率真境界。看他在舞台上旁若無人的微笑和流淚——一個敢於“真實”的人,究竟要付出多少代價?一部《霸王別姬》,一出酣暢淋漓的生死之戀,哥哥是否在生活中也觸摸到了虞姬的那把劍?一邊要真實地活著,一邊又要麵對環境的不容,哥哥最終也選擇了“別”,告別愛人,告別世人,告別所有異樣的眼光、惡毒的攻擊。他化蝶而去。他讓世人意識到“真實地活著”是多麼辛苦的一件事。捫心自問,周遭有多少人敢於真實地麵對他人?我們中又有幾人不需要在朋友同事甚至家人麵前頻頻撤換麵具,以保全所謂“大家都認可”的生存狀態?扼腕之餘,我反倒因斯人已去而釋懷。哥哥,你要走就走吧。天堂什麼樣?應該沒有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