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天和現在好像沒什麼區別。
那時候?
穹桑打了個哈欠,揉揉惺忪的睡眼,偏頭看了看橋邊站立的那個人。
那時候……是什麼時候?
一身墨色衣衫上繡著大片大片的彼岸花,紅得豔麗、紅得滴血。一根流蘇帶束於腰間,與衣衫融於一體,一眼望去如黑夜來臨、湮滅所有。男子嘴角帶笑卻無溫度,有的隻是陰冷和寒霜,墨色的眸無悲無喜,隻是那樣看著。
他還是在看那?
穹桑挑眉,順著那人的視線看去。
一片河水,一如他的麵般無悲無喜,無波無浪。
這麼一看到是覺得沒意思,再去看那人卻是被嚇了一跳。那男子好像瞥了她一眼,又轉身徐徐離開,帶走了大片的彼岸之花。
穹桑拍了拍胸口,告訴自己要鎮定。那人,該是看不見自己的。
做好了一番自我安慰後,她也沒了繼續欣賞路人的心情,雙手在橋架上一撐,身形往前躍下。小小的人兒便直生生地遁入了湖中,帶不起一絲漣漪。
她是水鬼。
一個已經在這鏡湖中住了四百多年的水鬼。
不記得生前種種,不記得任何,連名字都是隨著橋邊的野花取的。戲台子上的說書人口沫橫飛,喝了口茶道出了五百年前的一段姻緣。當朝丞相在這鏡湖邊與偷跑出宮的公主相遇,二人皆不識對方身份。男子滿腹經綸、風度翩翩。女子明眸皓齒,絕世無雙。一雙兒女自然是一見鍾情,好一對郎才女貌令人豔羨。那時這橋邊的野花並無甚名,不過一介凡花雜草,又有誰會去費盡心思呢?公主看得入了迷去,回神,麵上立刻飛滿霞紅。小女兒家終是麵薄,羞答答地不願承認自己看呆了去,急中生智之下指著路邊的一處野花直道一句:公子可知這花為何名?雖是一株野花無人問津,名字卻是甚好的。
那人拱手一禮,笑言不知。
此名穹桑。
穹桑。
因著水鬼已經忘卻了生前所有,聽得這段戲,便將此作為自己的名字。
穹桑和其他的水鬼一樣,平常不是著著湖綠色的紗裙就是寶藍色的衣衫,雖是單調了些不過她也不在意。本來嘛,做一隻水鬼計較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水鬼一般有著自己的河岸圈地,基本上都互不幹涉,你愛吃人也好,吸人精氣也罷,別人管不著,當然你也沒資格說別人。穹桑對這很是歡喜,至少她可以這樣永遠安穩下去。
至少在十年前的確是這樣。
穹桑在這鏡湖待了四百多年,從未遇見過這樣的人。那人日日清晨便來此處候著,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吃,孤身一人在這,一待就是十年。
穹桑一開始並不在意,後來見得多了便生出一絲好奇。這人究竟在看什麼?可每每順著視線望去,無一例外都是鏡湖的湖水,清澈見底。
水鬼再次打了個哈欠,整了整衣擺,隨意在湖中尋了一處便將將睡下。
不過一個多出來的人,打擾不了她的生活。她依然可以每日看看行人,看看鏡湖,看看穹桑花……日如百年,百年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