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就可以不承認那場大火(1 / 3)

九、就可以不承認那場大火

繡錦營八千女繡工,真正頂尖的好手也就是兩三個而已。

總製胡九妹對鸞祥總是笑臉相迎,從不讓她熬夜趕工,許她獨住一個清靜的廂房,衣物用品、吃的飯菜也比別的姊妹格外好些,隔三差五還會多多少少賞賜些小物件。胡九妹的丈夫陳宗揚位居冬官又正丞相,在東王府裏擔任承宣,這種精美的小物件可謂唾手可得,胡九妹拿來做個小恩惠,也賺了個順水推舟的人情。

鸞祥是天國繡錦營最好的繡手,這已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天王金冠上的雙龍雙鳳、滿天星鬥和一統山河,東王金冠的九節雙龍、單鳳棲於雲中,北王的九節雙龍、單鳳棲於山岡,翼王的九節雙龍、單鳳棲於牡丹花上,還有諸王風帽、涼帽、龍袍、馬褂、緞靴上的各式金龍,隻有鸞祥才能繡出那奕奕神采和煌煌氣派,別人的繡工差得不是幾個等級。營裏之前有個梁監軍被責二十大板,就是因為她手下繡工把東王袍上的一條龍須繡得半死不活。而胡九妹也正是因為有鸞祥這個好繡工,繡品屢屢受到上麵嘉獎,才這麼快從監軍升到總製的。

從監軍迅速升到總製,激發了胡九妹的企望。她有意籠絡鸞祥,也是為了能借著鸞祥再立奇功,一路升遷,最好能在東王府裏得個官職,大小不拘,隻求能和丈夫陳宗揚離得近些。雖然同棲同飛是不可能的,但至少能天天看見,這總可以排解些相思之苦吧。

想當初他們夫婦在金田跟著天王起事,前後也差不多快四年了,這些年夫妻二人有過顛沛流離,有過出生入死,有過躊躇滿誌,有過揚眉吐氣,隻是未曾有過一晚歡愛。當年天王在軍中分男營女營,是為創業之初,必先有國而後有家,先公而後私,而東王在永安也曾許諾,打下小天堂天京,就準各兵士合家團圓,他們夫妻上陣殺敵,豁出了性命,不也是為了這一天嗎?

可是進了小天堂,東王又改了口,說什麼待天下一統,自然完聚。天下一統還得多久啊?直讓人等得心都死了。夫還是在男營,妻還是在女營,仿佛銀河兩岸的牛郎織女,遙遙相望不能親近。“不對,”她總是帶些負氣地說,“人家牛郎織女一年還能見一次,咱們是永遠碰不得。”

“哎,現在不是可以碰一碰嗎?”陳宗揚總是嘻嘻地笑,覷見四周無人,才敢匆匆地拉一拉她的手。

“哼,聽說蒙得恩又選了十五個美女獻給天王他們。這事情不公道,他們飽漢子撐得要死,哪裏管我餓漢子煎熬?既然說大家同是上帝子女,要餓就該一起餓著。”

“傻妹子,你算什麼餓漢子,餓漢子明明是哥哥我。”陳宗揚歎口氣,“有什麼辦法?天國上下也就是這幾個大王才有特例,就連燕王秦日綱,不也是前些日子才獲準婚配嗎?想開些吧,那些功勳高的靖胡侯、定胡侯、平胡侯,就算穿得多少黃馬褂、黃龍袍,坐得多少抬大轎子又如何,不也是和我一樣孤身寡佬?”

“我才不圖什麼侯什麼爵,早知如此還不如留在廣西種田,兩夫妻雙宿雙飛,給我神仙也不做。”

“噓,你可莫要亂說,小心人家聽見。”陳宗揚忙掩她口,“好了,我得走了,不然被巡查看見就壞了。”

夜色裏,依稀見到街角的大梧桐樹搖晃了幾下,未幾,匆匆滑下一個男人,躡著手腳快速地消失在街道轉角,過了一會兒,又慢慢滑下一個女人,動作輕捷地向繡錦營後門走去。這兩人正是陳宗揚和胡九妹,他們每七天在樹上約會一次,每次不超過半個時辰。饒是如此,也冒了很大的風險,要知道天條第七款規定,不好奸邪淫亂,凡夫妻私犯天條者,男女皆斬。天王對此時時嚴查,犯者一經查出,立即嚴拿,斬首示眾,絕無寬赦。鮮血淋漓的先例,不是沒看見過,早兩天梁郭溱、韋大林夫妻同宿案剛剛斬首遊街,鳴鑼示眾,他們怎麼能不害怕呢?

可是,還真有不害怕的。

鸞祥吹熄了燈,和衣躺下,忽地聽到窗外有幾聲蛙鳴。她沒在意,翻個身正要睡去,那青蛙卻叫得更大聲了:“呱呱呱——娘子——娘子——呱呱呱。”

鸞祥的心咚咚地跳著,搬張椅子在窗邊,爬上去向外一看,窗底下蹲著個黑乎乎的人影。淡淡的月光下,那人抬頭一笑,鸞祥差點叫出來。

鸞祥慌忙開門讓他進來,也不敢點燈,就著窗外的一點兒月色,見到相公戴孝常扮作女裝模樣。因天國男女皆包灰藍頭巾,衣褲也差別不大,孝常又生得麵白無須,容貌秀美,乍一看去還真像個姊妹。他說詔書衙清閑無事,他一連幾日在繡錦營外頭行走察看,晚間混在搬運布匹的女子中進來藏著,至夜深人靜才敢過來找鸞祥。

鸞祥又驚又喜,兩人不說話,隻緊緊相擁,緊得鸞祥喘不過氣來。真希望光陰就此停住,月亮掛在天上不行,太陽不再升起,人們長睡不醒,他們在夜的懷抱裏,她永遠在他的懷抱裏。

“你膽子太大了,這是要犯天條的。”

“太想娘子了。”

“這是要殺頭的。”

“實在太想娘子了。”

“今後萬萬不可這樣冒險了。”

“想你想得沒有辦法。”

四更前,鸞祥悄悄送孝常翻後牆出去,回來忐忑不成眠,豎著耳朵,街上一陣腳步、一聲犬吠也讓她心驚肉跳。直到第二天風平浪靜無事,一顆心這才落地。

誰料這癡郎君,隔了十天半個月,又不怕死地摸進來,鸞祥半是喜半是憂,偏怎麼勸他也止不住。如是數番,擔驚受怕裏竟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這可不是讓人哭笑不得。嫁入戴家七年,為子嗣求神告佛吃遍偏方而不得,婆母為孝常納妾五年也不得,上天弄人,偏偏在這個時候讓她有了戴家的骨肉。眼看著肚子一天天地大起來,遮掩下去始終不是辦法,鸞祥又怕又愁,心亂如麻。

胡九妹終於覺察到這個秘密。

鸞祥這段時間總是一副疲態,吃飯的時候又常犯惡心,躲在外麵幹嘔。胡九妹怕她身體不適,會耽擱了繡工,便著意噓寒問暖,鸞祥的神色慌裏慌張,實在讓人犯疑。

這晚胡九妹和陳宗揚在樹上幽會,陳宗揚說這幾日東王廣羅珍奇器物裝飾多寶樓,有人憑借一幅字畫就能升個丞相,現在樓裏什麼都全了,就差中堂一幅織錦圖,獻錦的人不是沒有,都不合東王的意,東王愛的是江天霞彩圖,說這般才能顯示出天高地闊的氣象。胡九妹說那可不是一般難,霞彩怎麼繡得出,繡出來的霞彩就不像霞彩了。陳宗揚說可不是,所以中堂那塊就空著。

梧桐樹高,繡錦營後院一覽無餘。正說話間,胡九妹剛好望見戴孝常從鸞祥屋裏出來,她一眼看出這人不是營裏的姊妹,再看走路攀牆,明明是個男人。胡九妹恍然大悟,忙指給陳宗揚看,陳宗揚罵了聲好大膽的狗男女,即刻要跳下去捉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