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就可以不承認那場大火(2 / 3)

“你這不是賊喊捉賊,大半夜的,咱們又在幹什麼?”胡九妹拉住他。

“咱們什麼也沒幹成!”陳宗揚憤憤不平,“這狗男女好不要臉,連孩子都幹出來了!真是無法無天,老子腦袋揣在褲腰上打江山,自己的女人不能碰,他奶奶的,這些孫子卻每晚風流快活,真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

他越說越怒,壓抑了多少日子的憤懣不平此時都湧上心頭,執意起來,定要下去捉拿奸夫淫婦。

胡九妹攔他不住,隻好求他饒了鸞祥這邊,一來營裏少不了她,自己也得靠她立功;二來是繡錦營的人,出了事上下脫不開幹係。陳宗揚應允,一溜煙下了樹,跟蹤戴孝常回到詔書衙,不待進門,已喊人綁了先狠狠打他一頓。

胡九妹回到營裏,心裏忽生一計,便趁夜來敲鸞祥的門,果然見她衣衫不整,倉皇不安。胡九妹關好門,神色嚴厲地看著鸞祥。

“你還不趕緊跪下。”

“總製貞人,鸞祥不知何罪?”鸞祥的聲音微微發抖。

“你還不老實招了,讓我看看你的肚子。”

“總製貞人開恩!”

“這次你闖大禍了,剛才翻牆出去的那個是誰,別裝不知道。夫妻私犯天條者,男女皆斬,我可保不住你。”

“貞人開恩,貞人救命!”

“能救他的隻有你自己,求我沒用。”

“我什麼都願意做,貞人你說,要能救他我死也願意!”

“你死有什麼用,你肚子裏的孩兒怎麼辦?他也不願你為他死。”胡九妹緩和了語氣,“有一件事,你若能做到,你們夫妻都能保命。”

“貞人請說!”

“東王府裏造了座多寶樓,中堂還差一幅《江天霞彩圖》,如果你能繡成這幅圖,東王不僅能免你們死罪,還會大大有賞。”

“可是霞彩難繡,繡出來大家也一定當作是雲啊。”

“會比死更難嗎?”胡九妹冷冷地說,“時間緊迫,我隻能給你一天一夜的時間,你看著辦,我隻能幫你到這步了。”

隻有一天一夜的時間,鸞祥用冷水洗了把臉,清泠泠地打了個寒戰。無暇犯愁,她得趕緊下針刺線,越是緊越是亂,手指連連被針刺了幾下,也不知道疼。

胡九妹自以為得計,馬上找人捎信給陳宗揚,要他好好看管戴孝常,哪知陳宗揚傳信說戴孝常是紙糊的秀才,昨夜打了一頓今早就不行了,中午便抬出去草草埋了。“定是他荒淫過度傷了身子,哪有這麼不禁打的?”陳宗揚還憤憤不平著,“這算是便宜他了,做個風流鬼,死前也是個飽漢子。”

胡九妹暗叫不好,心裏難免愧疚,然而轉念一想,他們夫妻犯天條本是要雙雙斬頭的,如今我總算能保住一邊,也算是救了她母子,便心安理得了。又刻意瞞騙鸞祥,說孝常現關在東王府裏,她囑人好好招待著,卻難保一天一夜後是死是活,極力催鸞祥趕工。到了晚間來看,不由得心底一涼,那鸞祥隻是癡癡地發呆,送來的午飯一筷子也沒動,早就冷透了,織錦上半片彩霞也沒有。胡九妹歎了口氣,轉身就走,心想也罷,明早上順理成章告訴她戴孝常死了,這可怨不得誰。

房裏的燈亮了一夜,沒人知道鸞祥是怎麼過來的。

第二天早上,胡九妹推門來看,房裏靜悄悄的,鸞祥疲憊至極,衣帶不解地倒在床上睡了,轉頭再看那幅織錦圖,胡九妹震住了。

沒人會想到,傅鸞祥能用這樣的方式,成就一幅《江天霞彩圖》。

然而你不得不承認,沒有比這更好的辦法,沒有比這更巧的構思,沒有比這更壯麗秀美的江天霞彩。

是的,霞彩是不能繡的,繡出來就成了彤雲。何其聰慧的鸞祥,她裁了湖綠色的緞作河流,剪了褪紅色的綢作霞彩,兩塊綢緞中間,繡上青青的山峰、鬱鬱的樹木、雪白的飛鳥,既點出了意境,又遮掩了綢緞拚接的痕跡。

這是繡,更是畫。光閃閃的綢是彩霞滿天,滑亮亮的緞是碧波蕩漾,繡的底色從來隻是映襯的布景,她竟敢讓它們變成大幅的主題!她好大膽,她竟想得出來!

娘看著善祥的鞋。

這段日子苦於奔波勞役,她的鞋幫綻開了個小口子,鞋頭也裂了線。怎麼說也是個詩禮世家的小姐,落魄到這個地步,讓做母親的心感到格外酸楚。

善祥察覺到母親的目光,不由得往回縮了縮腳,這個動作是從小到大的習慣,她唯恐娘又在嫌棄這雙大腳。其實這段日子,她和娘的關係有了微妙的變化,雖然口裏還是習慣叫夫人,心裏那層冰卻早融化成春水。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想起那天母親像大鳥一樣飛奔護她的情景,有些想笑,卻更深地想哭。在這廣漠寂靜的夜裏,聽到母親近在咫尺的呼吸,覺得世間沒有什麼可怕的,覺得有娘的人真好。她想自己比鸞祥和菀祥更有福氣吧,至少這一刻母親是她獨享的,這個有點兒自私的念頭讓她羞愧了一下,但還是公然快樂了很久。

“這雙鞋該換了。唉,當初離家急,你的新鞋我已納了一半的底兒,好像落在哪口箱子裏了。”

“我的鞋不一直都是吳媽做的嗎?”

娘沉了臉:“是,都是吳媽做的,那些茉莉百合梔子花也全是她繡的,你去找吳媽要鞋穿吧,吳媽自然比我更疼你。”

好好的一句話就生氣了,善祥真是納悶,這晚,娘兒倆又好像回複到以前,憋著一股勁似的,誰也不說話。吃完飯,一轉身的工夫,又不知娘去了哪裏,出去了半天不見人,也不告訴她一聲,善祥歎氣。

何大妹悄悄尾隨,跟著善祥娘穿過一條街,拐了個彎,再走上一段路,停在一戶人家門前。纏腳女人走得慢,慢得讓跟蹤的何大妹不耐煩,這麼近的一段路也要歇上好幾回,真是個沒用的。此時善祥娘回頭看看四周,何大妹趕緊蹲下,見她這才摸出鑰匙開了鎖,熟門熟路地走進去,看來這裏本是她的家。

何大妹留意她有一段時間了,隔上十天左右,選準晚飯後管得不嚴的時候,就偷跑出來一次。卻也不是逃走,諒她沒那個膽子,更沒那個體力。然後過半個時辰左右,又悄悄地溜回來,以為別人沒發現。

何大妹躡手躡腳推開門,遙遙看見廳裏亮起一星火,便伏在窗下偷看動靜。隻見善祥娘翻箱倒櫃地在找東西,難道是私藏了金銀珠寶?好大的膽子!誰知翻了半天隻找出些針線鞋底之類的,在袖子裏收好。又尋了塊抹布,平白無故地在廳裏擦來擦去。其實這廳裏的桌子椅子早搬到聖庫去了,隻剩下個神台、兩張條凳、一個花盆、一幅字畫而已,饒是如此,她也擦了半天,讓人看得好不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