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2章 “削藩”第一刀(4)(1 / 2)

那麼今夜的惡夢,沒準兒也是貢妃即他的生母托夢於他,讓他救助自己的骨肉兄弟。因為據說神仙或鬼魂,才有能力“托夢”,而活人是“托”不起“夢”的。想到這一點,燕王頓感毛骨悚然,同時憂心如焚。“必須救他!”他對自己說,“無論怎樣,也得把他救出蒙化!”

似乎聽到有個聲音,來自天上,或者地下,這樣清清楚楚地提醒他。無須分辨,那一定是他們的生母貢妃。母親在教給他“唇亡齒寒”的道理呢!

其實無須母親教導,他也懂得這個道理。朱允炆的刀子捅在周王身上,血卻在兩處流——他的身上也有傷口啊!

他非常清楚,現在被“治罪”的是周王,下一個也許就輪到他了。

自從赴京奔喪受阻於淮安,他便預感到,建文帝以及“用事者”齊泰、黃子澄之流,為穩固帝座,必會向他們這些藩王手裏收權。“王國所在文武衙門軍士,今後一聽朝廷節製”,那僅是第一步。(今後肯定不會有讓他燕王節製沿邊兵馬的機會了!)第二步、第三步……麻煩肯定會接踵而至。他們這些親王——尤其是他燕王,日子必會越來越難過,處境必會越來越險惡。看不透這一點,那才是傻瓜呢!

他也非常清楚,從現在起,他必須跟朝廷鬥心眼兒了!為了生存,甚至得不擇手段了!

其實,朝廷不也在跟他們鬥心眼兒嗎?對付周王令李景隆“假道開封,北征備邊”,堂堂朝廷也耍這種花招兒!這不像正經皇帝的來頭兒!搞這種小鬼點子的皇帝不會有出息!“我知道應該救周王。可我如何救他呢?”燕王朝向繁星密布的夜空發問。

沒有回答。隻有喝飽了露水的秋蟲還在不倦地唧咕;卻也莫衷一是。

燕王沿著曲橋、花徑來回走。後進入亭閣,坐在石鼓上便再也不動。等到晨曦微露,秋蟲也倦睡了,薄霧也從荷塘裏升起時,他腦子裏總算有了大體的想法。

他知道現在還不能公開跟朝廷對抗。還必須違心地承認朱允炆這個新皇帝。向他俯首稱臣。在“忍”的前提下“蓄勢待發”。至於救助周王(當然也是救助他自己)的切實可行辦法,無非上書建文帝,利用洪武皇帝立下的“祖訓”和所謂“親親之情”,希望能打動建文帝,對周王減輕處罰。

他記起了上個月裏,建文帝曾將周王的罪狀寫成敕書,頒發諸王“議罪”,即要求諸王對周王的處置發表意見。這未嚐不是一次機會。按明洪武皇帝立下的規矩,“皇親惟謀逆不赦,餘罪,宗親會議取上裁”。隻要周王不是“謀逆”,其他的罪行好辦,先認下來再說。鑒於他燕王在宗人府的地位(洪武朝時,宗人府以秦王為宗人令,晉王與他為左右宗正,周王、楚王為左、右宗人,五人的班子現在隻剩他和周、晉二王了)應該是有資格說話、說話也應該有分量的。且試試再說吧!

然後他便開始構思這封奏書該如何寫。書中不好否認周王之罪,卻也不說該當何罪。重點是說兩點:一是“親親之情”、“骨肉之恩”;二是宜按“祖訓”處置,不宜逾越“祖製”。總之措辭要軟中帶硬,有情有理。

此時天已亮了。霞光染紅假山一角,枝葉間也有了鶯鳴。燕王神清氣爽,暫時放下憂心之事,就在亭閣上比劃起拳腳來。

五建文帝是很容易動感情的人。上午的朝會上,當刑部尚書暴昭、禦史巨敬等議論到某幾位藩王“在國多不法”時,這位二十一歲的皇帝曾拍著龍案,聲色俱厲地表示:“王子犯法,與民同罪,朕就重辦幾個不法者,讓天下人看看!”且還當場列舉了周王的例子。說“周王盡管是朕叔父,但隻要違犯法律,一樣追究!”在朝會上,他鼓勵有司查訪包括藩王在內一切王公大臣的罪行,“隻要屬實,按律懲治。”話說得慷慨激昂,顯示了這位新皇帝的魄力與膽略。然而,當他退了朝,坐到乾清宮裏,讀到秉筆太監剛送來的一封書信時,情緒馬上變了。他暗暗地為剛才所說的話而後悔了。

書信是從北平發來的。燕王在書中說:

……若周王橚所為,形跡曖昧,幸念至親,曲垂寬貸,以全骨肉之恩。如其跡顯著,祖訓具在,臣何敢他議?臣之愚議,惟望陛下體祖宗之心,廓日月之明,施天地之德。

讀罷,他心頭呼地一熱。說實話,這是自他登基以來所接到的燕王的第一封書信。——當然,燕王曾經進過“賀表”,但“賀表”與書信不同。賀表僅是為了禮儀之需要所采取的一種形式,講究的是“格式”,而無實在感情。書信則不同了。書信是兩個人麵對麵的談話,有感情存焉。他讀過第一遍,最先的感覺便是:燕王老老實實稱他為“陛下”了,甘心情願地自稱為“臣”了。燕王已不是在淮安時,張口閉口稱他為“我侄兒”如何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