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當燕王朱棣在北平豎起“奉天靖難”大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攻城拔寨的時候,在京師,皇上卻正潛心於“文治”。
皇上不樂意完全按照太祖的老一套去治理國家,搞什麼“蕭規曹隨”;他打算以儒家思想推行其王道文治,開一代新風,做一朝名主。在這方麵,方孝孺成為他的重要幫手。
方孝孺不僅是幫手,也可稱為知己。也不知怎麼回事兒,他和他的興趣愛好見解觀點幾乎完全一致。皇上好讀書,每有疑難輒請孝孺講解;臨朝奏事,臣僚麵議可否,或命孝孺於屏風前批答。時修《太祖實錄》及《類要》諸書,方孝孺皆為總裁。更改官製,更是堅決按方孝孺的意見行事。
這就是曆史之有趣處:燕王在北平周圍殺人放火,一天一座城池;建文皇帝與方孝孺卻一頭紮在故紙堆裏,潛心討論什麼《周官》法度。方孝孺這位大儒,發現一些沿用了上千年的官名兒,不符合《周禮》。這怎麼行呢?這太重要了!必須改變。方孝孺又發現洪武朝一些機構的設置,也不符合《周官》法度,因之必須複古。
這且不講。方孝孺還提出要恢複西周的井田製。盡管朝臣紛紛反對,但方先生力排眾議。這位世傳“讀書日盈寸”即一天讀一寸厚的書籍的大學問家,不緊不慢地對群臣說:“但使陳勝、吳廣有一廛之宅、一區之田,不仰於人,則終身為南畝之民,何暇反乎?”對這番高論,建文帝大加讚賞。所以,他和他認定了恢複西周“井田製”便是抓住了安定國家的根本,故而必須不遺餘力推行之。
建文帝和方孝孺正絞盡腦汁地研究《周官》,而對燕王在北平起事不屑一顧,認為“北兵不足憂”也。直到七月二十四日,穀王朱橞從宣府奔還京師告急,建文帝才不得不從故紙堆裏抬起他的腦袋。
宣府(今之河北宣化)為穀王藩地,距懷來不過百裏。燕王怎麼打的懷來,懷來的三萬守軍怎麼不堪一擊,宋忠、餘瑱、孫泰、彭聚怎麼被執、戰死……穀王向建文帝詳細做了稟告。他形容燕軍之勢“如秋風之於落葉”,簡直不可思議。他怕燕軍順勢攻克宣化,於是倉皇帶了王妃和幾位夫人,逃到京師避難。建文帝對這位皇叔安慰一番,吩咐內務府安排了穀王住所,這才暫時收起《周官》,考慮如何對付燕兵的問題了。
而此時——即穀王進京的第二天,建文帝又接到了燕王的一份露布和一封書奏。露布分明是燕王向朝廷發出的“檄文”。燕王在這“檄文”中,指斥朝廷無道,變更祖法,屠戮骨肉,並申明自己起兵靖難實屬被逼無奈。燕王第一次稱建文帝為“幼衝”;並且第一次明確指出這“幼衝”乃國難的罪魁禍首。建文帝看到這份“露布”,頓時手足冰涼,差點氣昏過去。
我皇考太祖高皇帝綏靖四方,一統天下,並建諸子,藩屏國家,積累深固,悠久無疆。皇考太祖高皇帝未省何疾,不令諸子知之,至於升遐,又不令諸子奔喪。閏五月初十日亥時崩,寅時即斂,七日即葬,逾月始詔諸王知之。又拆毀宮殿,掘地五尺,悉更祖法,以惡所為,欲屠滅親王,以危社稷,諸王實無罪,橫遭其難,未及期年,芟夷五王。予畏誅戮,欲救禍圖存,不得不起兵禦難,誓執奸雄,以報我皇考之仇。
夫幼衝行亂無厭,淫虐無度,慢瀆鬼神,矯誣傲狠,越禮不經,肆行罔極,縻有修底,上天震怒,用致其罰,災譴屢至,無所省畏。惟爾有眾,克恭予命,以綏定大難,載清朝廷,永固基圖……讀到“露布”當日,建文帝又收到燕王一封書奏。其措辭異常強硬。內容跟露布差不多,但解釋了他起兵是被迫無奈;“困獸猶鬥,蓋死逮身,誠有所不得已也”。書奏中不是如以往那樣自稱為“臣”,而以“叔”的身份,以教訓的口氣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