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5章 老將本色(5)(1 / 2)

“咄!這是大王的營帳,豈是你們來的地方兒?快滾!”

狗兒的嗬斥聲驚動了燕王。抬頭一看,見那些擠在門口的士卒被狗兒推搡著,眼神兒流露出慍意。他心裏不由地格登一跳。他知道越是在困厄危難之時,越是應當體恤士卒,溫暖人心,這才是克敵製勝的法寶呢!於是便站起來喝道:

“狗兒不得無禮!他們皆是壯士,殺敵之英雄。你怎麼能趕他們走呢?”說著,走到門口,拉著士卒們的手往火堆這邊拽。一麵拽一麵又說:

“唉!饑餓和寒冷,是人所最難忍受的,這對誰都是一樣兒。我穿著‘重裘’(即雙層的皮毛衣服)猶覺寒冷,何況你們的戰袍是如此的單薄呢?唉,隻恨我無有生火的柴薪啊!倘有,我就令全軍各營都能生起一堆堆的篝火呢!”

這幾句話使士卒們深受感動;卻不又好意思捱近大王向火取暖。於是眼含熱淚,而手足無措。燕王見狀,便又撫著士卒的脊背說:

“唉,你們隨我征戰,便是我的手足。你們身上暖了,我的手足也便暖了。我們同在生死之地,就不必拘泥什麼尊卑禮儀了!快快來吧!”士卒們終於被燕王拽到了火堆旁。他們第一次靠得王爺這麼近。他們終於發現王爺本身就是一堆溫暖的篝火。事實上幾個馬鞍能燃燒多久呢?它們一會兒便燃盡了。火光漸漸弱下去了,終於熄滅了。但士卒們的手仍然向灰燼張著,他們的胸仍然向灰燼敞開著……“將者,腹心也;士卒者,手足也。”燕王在心裏默默地念叨著。他忘記了是太祖高皇帝呢還是誰,曾經這樣告誡過他:“數十萬之眾,非一人可當,必賴士卒誓同生死,奮勇當鋒。兵法‘愛士如嬰兒,故可以之赴深溪’。古人吮士之疽,殺愛妾以饗士,此何等作為!如今也有為將者,對士卒死亡不恤,凍餒不問。將帥夜臥美榻,甚乃伴以妓女,而士卒終夜眠入簷下,枵腹而宿者。夫士卒雖愚,最易感動,死生雖大,有因一言一縷之恩而甘死不辭者矣……”

這段話馬上就要被驗證了。的確,士卒們並不指望將官們能如古人那樣,用嘴吸吮士卒身上的膿血,或者殺死自己的愛妾而讓士卒們吃她的肉;將官們隻要能恤其生死、問其凍餒,他們也便會深受感動,“因一言一縷之恩而甘死不辭”了!

而在這同一時刻——在燕王與士卒們點燃幾隻破馬鞍烤火的工夫兒,在幾裏之外李景隆的行轅裏,那位花花公子李大將軍卻也輾轉反側,不能入寐。

盡管他的床榻旁邊燃著爐火,但天氣畢竟是寒冷的,他可以看得見屋頂瓦縫兒裏亮晶晶的霜雪,也可以聽得見屋瓦外頭風吹樹枝所發生的怪響,鬼號般地叫人頭皮發緊。他是個有一定音律修養也有點兒文才的將軍,所以他能在聽著鬼號般的風聲時,很容易地進入楚霸王在垓下時的氛圍。他知道他的失敗是注定了的。當然,他不是什麼項羽;但燕王卻未必不是劉邦……漸漸地那鬼號般的風聲又演變為《莫逐燕》的韻律。“莫逐燕,逐燕燕高飛。高飛上帝畿。”……這是香蘭的哥哥香雪所唱的曲兒,據說也是那神秘的癩道士所親授。老實說他並不願聽到這韻律,可這韻律卻常會在夜間流動於枕上。多麼奇怪的事兒啊!

李景隆索性起床了。那工夫兒天還不到二更。他起床後看見軍帳前的五方燈旗閃閃晃晃半明不滅,大纛和“三軍司命”旗被風揉扯著發出啪啪的聲響。他的幾個侍衛親兵剛才是縮在窗下彼此取暖的,冷不防看見了大將軍的身影兒,便惶惶地各就各位,身板兒挺直,臉肌痙攣著,準備接受懲罰。殊不知他卻未理未踩,住轅門外走去。親兵們便隨了他走出行轅。

他的營地設置原以為是不錯的——大營之內亦包小營,前後左右之軍各自有營。他的大將軍營居中央,諸營環之,隅落鉤連曲折,相去遠不過百步,近不過五十步,道徑通達,足以出入,壁壘相望,弓弩相救。這很符合兵法規範。他為了證明自己並不隻是“紙上談兵”者,也別說,在建“九連環”營上還真下了一番工夫。自從他用尚方寶劍斬了那個在營中博戲聚賭的千戶之後,軍紀倒是肅然了,“九連環”營儼然如“周亞夫的細柳營”了!但是現在不行了。可以看得出旗旌東歪西斜,站崗士卒喝問口令也是有氣無力。前日夜間,第三營將軍帳前的一麵鼓,被一陣風神出鬼沒地刮下來,在地上弄出好大聲響。結果擾得全營人惶急集合,以為有敵襲營。昨日夜間,五營又有一士卒睡中“炸”了夢,在營中狂奔亂喊“賊來了”。鬧得又是全營驚亂。今夜可不會再出什麼事了吧?李景隆帶著親兵走到第七營時,忽聽前麵人聲嘈雜,轉過一座帳篷看時,原來都指揮陳質帳前聚著許多人。近前一問,是有個老兵竟凍死了,人們忙活了半天,未救過來。李景隆大為驚詫。說:

“天盡管冷,卻也不至於凍死人的吧?”陳質說,“他今日陣上廝殺得太累,夜間隊裏又派了他的哨。他上哨之前喝了幾口酒,本想借酒驅寒的,卻不料竟在哨上睡著了,卻不就凍死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