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兒膂力過人,這幾年武藝練得也大有長進,初次上陣便顯露威風。他左揮右砍,眨眼間斬殺數人。華聚手下一位叫穀允的百戶,見狗兒作為太監都如此能耐,他也不能示弱,便揮舞偃月刀,奮勇闖入敵陣,顯示了當年關雲長的風采。在這關鍵時刻,由狗兒、華聚、穀允所帶領的一千人,以他們的勇敢扼止住了前鋒敗退之勢。這如同在山洪暴發時,在阻擋洪流的堤壩上堵漏的一隻泥袋,它本身的價值也許微不足道,但它所產生的作用卻是無法估量的呢!
燕王一看陣腳已穩住,情不自禁高興地喊道:“好我個狗兒!”這時候他便親自帶領留作“奇兵”的約一萬人,從東南方向包抄,企圖突入敵後,截住平安軍的後路。平安預料到燕王會來這一手兒。所以他在前進的時候,並不是一味地猛衝,孤軍深入,而是沉穩地整體性地推進。他怕他的部隊受到燕軍前後夾擊,便指揮部隊往河的西北岸撤退。燕軍便又轉向了進攻。他們把戰場推向了彼岸。在此過程中,白溝河水再次上漲,一簇簇的浪花比先前更紅,也更美麗……當燕王的三十萬軍隊全部推進到白溝河彼岸的時候,由李景隆、郭英、吳傑、胡觀等統帥的六十萬南軍,已從河的下遊方向轉移過來,列陣以待。燕軍隻有南軍的半數,而若想取得勝利,必須集中兵力,突擊敵軍之一翼,取得局部上的優勢。燕王通過陣中的觀樓,發現南軍左翼比較薄弱,便搖動信旗,號令全軍向西北方向猛力衝擊。
在白天的戰場上,兵士們是根據旗幟和鼓聲而前進的。鼓聲一直不停,黃色的旗幟一直前壓,他們的步伐就要一直邁進。而每當喇叭吹起天鵝鳴叫般的聲音時,這就是“呐喊”的信號,他們便要隨著喇叭聲有節奏地喊著:“殺!殺!”這樣的氣勢或許會使敵軍喪膽,至少能給自己壯膽的。
燕軍就這樣洪水似地洶湧澎湃地衝到了敵方陣地。這股洪水又分作若幹細流往敵陣裏滲透……那個時代步兵作戰要靠他們手中的矛、箭、刀和盾牌。官軍一般以十人為一“小旗”,前麵是兩麵或圓或長的盾牌,小旗在盾牌的中間或一側,牌後是左右數杆長槍,長槍後麵是刀,刀後麵是弓箭。他們可以彼此照應、救護。此謂之“鴛鴦陣”。燕軍本來就是“官軍”的一部分,所以他們的每一個“小旗”也是這樣的組織、排列。他們的兵器跟官軍也都是一樣的,惟有旗幟有所區別罷了。現在他們和官軍都在拚力廝殺。對這些士卒來說搞不太清楚為何而廝殺——其實,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但他們壯烈地倒下了。他們的斷臂或斷腿從身上戀戀不舍地分離開來。他們從屍體上踏過時腳下還能感覺到肌肉的彈性。馬蹄揚起的塵土掩埋了一雙雙閉不上的雙眼……這場將近九十萬人參與的戰鬥從午後一直持續到黃昏。
黃昏,文人們喜歡用“血色”來形容。那天際的雲霞也的確跟地麵上壯觀的場景融為了一體。此時,官軍開始撤退,燕軍乘勝追擊。遺憾的是,燕軍是在一塊陌生的土地上追擊。他們根本想不到官軍會預先在地下埋藏火器……這種火器叫“一窩蜂”或“揣馬舟”。“一窩蜂”其狀如鳥銃(但朱棣的時代還沒有鳥銃。到了戚繼光的時代,火銃便被廣泛用於實戰了)之鐵幹,但稍短稍粗,可容彈百枚。點燃火藥後,百彈齊發,火焰四射,聲如蜂鳴,遠去四五十步,所中人物皆可穿入腹內。這種新穎的兵器以皮條綴之,一人可隨身攜帶,戰時以小鐵足架於地上,其首稍昂三四寸,“蜂”尾另用一小木樁固定於地。轉移時,此物亦可以置於雙輪木車。它進退自如,實為當時最先進的兵器。
燕王第一次見識這種兵器。後來他在回憶這噩夢般的境遇時,他才把這種“一窩蜂”“揣馬舟”,跟數日前他在帳幕裏見到的刀槍閃爍光焰的景象聯係起來。那也許是上蒼提醒他,讓他小心這種能發出光焰的兵器呢。這種神秘的兵器使他的部隊防不勝防,無法躲避。將士們因此死傷甚重。未死傷者,也被它的“神威”擊碎了膽魄。
幸虧天已完全黑了下來,戰場上敵我雙方的麵目已辨不清楚;且經過了長時間的激戰,確實到了人困馬乏的程度。官軍即鳴鉦收兵。被打散了的燕軍也在黑暗中集結,返回自己的營地。然而作為三軍最高統帥的燕王,此時卻迷失了方向,混亂之中已經找不到他的行營所在了。
那時候他的身邊隻有三名親兵。幸虧這三名親兵緊緊地護衛著他,才使他未被“一窩蜂”擊中。其他的親兵,或許就是在那灼目的光焰裏被衝散,他們不知被衝到哪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