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鐵箱倒不大,高寬各約一尺,長約尺五,無任何裝飾,頗能體現太祖簡樸的品味。然而前後兩道鎖早已鏽住,而且牆洞裏也未發現有什麼鑰匙。怎麼開呢?程濟等一時想不出辦法。建文倒急了,說:“何必鑰匙?即用太祖的寶劍劈開吧!”說著,他親手抄起了太祖當年威加四海的寶劍——仍鋒利無比,寒光照人,狠狠地朝鏽鎖上砍去……鐵鎖被砍斷了。建文便跪下來,心裏默默地禱告著。其他人也圍攏鐵箱跪下。一雙雙亮灼灼的眼睛盯著這國家的希望所在。
建文兩手用力將鐵箱蓋敞開。定睛一看,咦?卻是三張度牒,三套僧衣、僧鞋、僧帽,三把剃刀,白金十錠。箱底還壓著一張紅紙,上寫著:
應文從鬼門出。餘從水關禦溝而行。薄落暮,會於神樂觀之西房。
建文讀了紅紙,很是納悶兒:“這是何意?”程濟說:“陛下再看看那度牒上寫了什麼?”建文帝又翻閱度牒。隻見一張填的是“應文”,一張填的是“應能”,另一張是“應賢”。他仍然莫名其妙。便又翻找,冀圖能找出類似於諸葛武侯留給薑維的錦囊妙計。
然而非常遺憾,並沒有什麼錦囊妙計。建文無力地坐到地上,茫然地盯著鐵篋喃喃著:“太祖,此是何意呢?何意呢?”
程濟跪奏道:“陛下,太祖的意思已極明白,此是留給陛下祝發為僧,以避殺身之禍呢!”
建文一想,程濟說的不錯。此外再沒有任何出路了!他不禁仰首長歎:“天啊,不想太祖為我留下的是這條路兒!此天數也,天數也!哈哈哈!他悲哀地大笑。他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一種結局。為什麼太祖會給他安排這樣的一種結局呢?”
程濟當即挽起袖管,摸過剃刀說:“臣請為陛下祝發。”
眾臣也都跪下說:“請陛下遵太祖遺命,祝發吧。”建文說:“好吧,我便是‘應文’了。那應能和應賢,又該是誰呢?”
吳王府教授楊應能毫不猶豫地回答:“臣本名便是應能,這也是天數。臣願隨陛下祝發!”
隨即禦史葉希賢也表示:“臣名希賢,帶一賢字,為‘應賢’無疑了!”
建文歎一聲說:“好吧,日後我君臣三人便是師兄弟了!”說罷,引起一片欷歔。
建文坐到了太祖生前坐過的木椅上。剛解除襆頭,就聽哧地聲,頭頂上涼了一涼。他渾身猛然一抖。趕緊咬住牙,閉上眼。於是淚水就從眼縫兒擠了出來……此時他聽得旁邊也有剃刀在響,估計葉希賢和楊應能也剃發了。他又驀地想起了皇後和他的兩個兒子。便睜開眼,吩咐隨侍的王鉞說:“啊呀,你快去把皇後和文奎、文圭叫來,也好一起逃命啊!”
不料程濟卻說:“陛下,皇後、太子應另外安排,不宜走一條路兒的。”
建文便把程濟拿剃刀的手撥了一下,仰著臉問:“那,他們如何逃命?”
不待程濟答話,王鉞搶著說道:“陛下勿憂,奴才早已安排好了。皇後、太子等走另一條道兒,明日清晨,都到神樂觀會麵。”
建文想了想,卻也無計可施。他一跺腳說:“好吧,就由你安排——快到宮裏,叫他們準備準備。”
王鉞說聲“遵旨”,離開了奉先殿。建文悵悵地望著他的背影,一晃一晃便不見了。他還在發愣呢,頭頂上又是哧地一刀。接著撲噠聲,他最後的一綹頭發落下來,恰落到他的手掌上。隨之他的眼淚又滴落到了這綹頭發上。“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想,他應該把這綹頭發擺放到他的父親,亦即孝康皇帝的神位旁邊……等建文和葉希賢、楊應能都剃了發,再換上僧衣芒鞋時,彼此都不太認識了。事實上他們也的確是另外一個人了。他們無疑會有頗多感觸,但現在來不及發泄;他們也明白,隻要能活下來,他們是有工夫兒發泄這些感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