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劉蘭芝(3 / 3)

她感覺到那個人也蹲了下來,似乎在仔細地打量著她。她遲疑著開口:“有人嗎?”

她的感覺是很靈敏的,如果有人與她近在咫尺,她一定能夠感覺到那人的呼吸及溫度。但奇怪的是,她明明感覺到這個人就在自己麵前,身邊的空氣卻沒有一絲流動。

一個溫和的聲音響了起來:“這麼晚了,你為何還不回家?”

她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聽起來似乎並無惡意。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我找不到家了。”

那人好奇地問道:“找不到家?你應該有十歲了吧?怎麼會連自己的家也找不到?”

她更加不安,低聲回答:“我是個瞎子。”

那人似乎怔了一下,很快便注意到她有些異常的雙眼。不知為何,他的心居然微微地顫抖了一下。其實他是沒有心的,但人類都是這樣說,所以他想那種感覺就是心有些痛吧!他拉住她的手:“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裏,我帶你回家。”

那人的手很冰冷,但女孩兒覺得他的手很溫柔。她莫名其妙地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了一絲好感,覺得他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

女孩兒低聲道:“可是我要先把肉送到鄭官人的府上,如果送不到,父親會生氣的。”

那人低聲道:“那我就先帶你到鄭官人的府上,再送你回家。”

女孩兒點點頭,將地址告訴了他。那人便拉著她的手,帶她向前走去。走了沒幾步,他忽然鬆開了手。

她一怔,心裏立刻產生了恐懼感,他不想幫助自己了嗎?但她很快便發現那人是怕她冷,將自己的衣服披在了她身上。她感覺到他的衣服上有很濃重的風的氣息,她忍不住用力吸了兩口氣,她可從未聞到過這種味道。

那人重新拉住她的手,問道:“我叫嘲風,你叫什麼名字?”

女孩兒低聲回答:“我叫李婉兒。”

在嘲風的帶領下,李婉兒很快將肉送到了鄭官人的府上。

一個丫環很不滿意地說:“你是怎麼回事?都半夜了才送來,現在送來有什麼用?本來是做晚飯用的,現在連夜宵都已經吃過了。放到明天肉就該臭了。”

她不停地道歉,謙卑地討了肉錢,保證下次一定不會送晚。那丫環“呼”地將門關上。她雖然被人罵了一頓,心裏卻很高興,總算拿到了肉錢,回家也有個交代。她感覺到那隻冰冷卻溫柔的手又牽住了她的手,她安心地讓嘲風牽引著自己,知道有他在身邊自己就會很安全。

有人帶領著,路一下子近了許多。她剛剛走了幾個時辰,現在隻用了小半個時辰便走回到自己的家門前。

她小心地脫下身上披著的衣服,交還給嘲風:“我要回家了。”

嘲風無言地點點頭,看著這個比自己矮兩個頭的女孩兒。她實在是太瘦小了,好像隻有十歲。但從她臉上那種滄桑與絕望的神情來看,她卻像是已經有一百歲了。他遲疑著,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父母待你不好嗎?”

李婉兒搖了搖頭,溫柔地笑著:“我父母都很疼我,是我自己想要找一些事情做,他們平時都舍不得讓我做任何事的。”

嘲風笑笑:“這樣便好,你快進去吧。”

李婉兒點點頭,走進家門,忽然回頭道:“謝謝你,你是一個好人。”

嘲風呆呆地站在街上,看著李婉兒關上院門,這麼久以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說他是一個好人。他其實並不存心想做一個好人,也不存心想做一個壞人。他不知道好人與壞人到底有什麼區別,但他卻對於生命充滿了渴望,經常搗亂生事,沒有什麼壞心,無非是想證明自己的存在罷了。

他站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因為李婉兒的一句話而有了一些改變。這些日子,他日漸不安,他清楚地感覺到有些兄弟與自己近在咫尺。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裏,隻要有這種感覺,他便會不顧一切地飛奔過去,用盡手段得到那些使他有這種感覺的物件,如同狻猊、囚牛、負屭,還有剛剛得自焦家的椒圖。

這一次的感覺比以往都來得強烈,給他這種感覺的不隻是一樣東西,應該是好幾樣。但這一次他卻覺得害怕,他知道人類喜歡說預感。他從來沒有過什麼預感,生命就是那麼回事,沒有什麼感覺。但這一次,他卻有極強烈的預感,當九龍齊集時,也便是他的生命結束之時。

他不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他還想繼續活下去,體驗他不懂的喜怒哀樂。

因而這一次他雖然感覺到了那些兄弟的到來,他卻隻想速速離去,走得越遠越好。他抬頭看了看月亮,月亮已經連續好多天呈現出妖異的紅色。他看了一會兒月色,便轉身離開李家。他也不知自己要去哪裏,隻覺得離那些兄弟越遠便越安全。

他走出了幾條街,已經離李家有很遠的距離。以這樣遠的距離來說,他不應該再聽到李家的一切聲音‘但奇怪的是,他忽然聽見了李婉兒的驚呼聲。

這聲音裏滿含恐懼和痛苦,使他的心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其實他是沒心的,但他想如果以人類的語言來形容,應該就是這種感覺。

他立刻轉身向李家飛奔,瞬間便回到李家門前。他也不敲門,翻牆而過,見所有的房間都黑漆漆的,隻有一間小廂房還亮著昏暗的燭火。

他便向著那間廂房行去,心裏暗想,李婉兒是瞎子,夜裏不必點燈,這間應該不是她的房間。但他很快便發現這間房正是李婉兒的房間,門半掩著,他從門縫中看見了裏麵的情形——李婉兒呆呆地坐在地上,半裸著身體,她的手中拿著一隻打碎的花瓶。地上躺著一個中年男人,頭破血流。

他隻看了一眼,便已經明了一切。

他推開門,李婉兒立刻警惕地望向門口。他輕聲道:“別怕,是我。”

李婉兒扔下手中破碎的花瓶,撲到他的懷中,小小的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顫抖了起來。

他問:“這人是誰?”

李婉兒的顫抖越來越劇烈,連聲音都是顫抖的。她喃喃道:“他是我父親。”

嘲風的心緊縮了一下,她的父親居然想要欺負她。他柔聲安慰她道:“別怕,我在這裏,什麼都別怕。”

他以為李婉兒會哭,但她隻是不停地顫抖,卻沒有流一滴眼淚。她問:“父親怎麼樣了?他會不會死?”

他轉頭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歎了口氣,安慰她道:“你放心,他沒事,隻是被你打傷了。”

她鬆了口氣,卻又緊張起來:“要是讓娘親知道了,該怎麼辦?”

她頓了一下,終於無奈地道:“娘親不是我的親生娘親。”

他輕歎:“我帶你走吧!你不能留在這裏了。”李婉兒怔了征,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的神色:“你真的願意帶我走?”

嘲風點點頭:”隻是以後你要隨我四處流浪,我怕你會不習慣。”

李婉兒連忙搖頭:“隻要和你在一起,我什麼都不怕。”她單純地相信這個年輕人,相信他不會拋棄她,也不會欺騙她。自母親死後,他是對她最好的人。

嘲風道:“你有什麼東西要帶走嗎?”

李婉兒搖了搖頭:“我什麼都沒有。”

嘲風無言地打量了一下廂房,房中除了一個破舊的木桌和一張小木chuang外,甚至連衣櫃都沒有。他低聲道:“什麼也不用帶,以後我會給你買好衣服,讓你吃好東西的。”

李婉兒做夢般地笑了,問道:“我想吃粗黍餅,吃三個。”

嘲風卻道:“我不會給你吃粗黍餅。”

李婉兒一怔,失望地垂下頭。

嘲風道:“我會給你吃肉,想吃多少便吃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