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篇 羽惑3
不隻是黃小路,我叔叔和其他的城邦貴族們也都認為還會有事發生。他們很緊張,關在一起足足商議了一整天,連晚餐都是直接送進議事廳吃的。到了天黑之後,他們終於商量出了結果,我的叔叔走出議事廳,宣布了如下的決定。
“即位典禮將在五天之後舉行,由本城第二祭司主持,一切儀式一律從簡,”他一邊說著,一邊提高了聲音,似乎是為了讓二哥也聽到,“如果在他身上再出什麼事,就取消掉所有的儀式,由我親自主持加冕!無論如何,五天之後,雲彤必須即位!”
這個決定想必是十分艱難的。“儀式從簡”這四個字從羽人的嘴裏說出來,就好比人類說他們從來不貪財好色,好比誇父說他們腦筋靈活性情和善,好比河絡說他們從此不再信奉真神,總之帶有點天崩地陷的效果。但是我叔叔真的那麼說了,而且是斬釘截鐵毫無任何回旋餘地。假如二祭司再出點什麼事,他就會親自上陣,略去一切的繁文縟節,把我大哥扶上領主的大位。
“我的叔叔可是城邦的第一武士,有誰想要用小動作對付他幾乎是不可能的,”我對我的朋友們說,“這次他真的氣壞了,寧可壞了規矩,也絕對不再讓暗中使壞的那個人得逞了。我大哥也終於不必一次次地站在空蕩蕩的高處過幹癮啦。”
“但願能早點解決吧,”林霽月輕描淡寫地說,“我們實在有點等不及了,而我們的敵人,也同樣等不及了。”
我這才注意到,林霽月的衣袖被撕開了一個口子,而黃小路的左手手背包紮起來了,看來是受了傷。
“這是怎麼了?”我問,“有誰找你們的麻煩了嗎?”
黃小路沒有回答,而是示意我看床下。我趴了下去,赫然發現床底下躺著一具僵硬的軀體,那是一個相貌很平凡的羽人,但我碰巧認識他。他是驛館裏的一個雜役,好像是新招不久的,一向對我十分恭謹。不過他以後再也沒法對我恭謹了,因為他的喉頭多了一道細而深的傷口,我沒有猜錯的話,那應該是林霽月經常提到的“天羅絲”幹的。她雖然加入了天驅,但當年天羅的武功可是半點也沒丟下。
“這個人怎麼會被你給殺了?”我強作鎮定地問,盡管這是我第一次麵對非正常死亡的屍體,那道咽喉上的傷口真是讓我想吐。
“因為他先想要殺我們,”黃小路解釋說,“這個人不是一般的雜役,他很可能來自我們天驅的死敵——辰月教。我們希望杜伊霍城邦能夠和羽皇對峙,以便讓羽皇不能形成強大的勢力,辰月卻正好相反,希望羽皇的兵力得到擴充,以便燃起戰火。”
他又簡單地給我解釋了一下辰月挑起戰爭的意義,我覺得那簡直就是瘋子的遊戲。也許我是太小了,不能理會那種以天下為戰場的瘋狂信仰。
“他偷襲我們,試圖除掉我們,肯定是不希望我們成功勸說新任領主,不過運氣不錯,最後他死在了我們手裏。”林霽月依舊平淡地說。但這一次,我不再感到新奇,也不再為她殺人的事跡歡欣鼓舞了,麵對真正的死人是不一樣的,那具冰冷的屍體讓我感到殺戮是那樣的可怕,那樣的殘忍。那曾經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曾經那樣誠惶誠恐地對著我這個七歲的小屁孩鞠躬,然後突然之間,他成為了邪惡的化身,被割開了喉嚨。這樣的變故簡直太不真實了。
“其實我一直都不願意相信你是個殺手,一直希望你隻是編故事哄我開心,”我喃喃地說,“現在我終於相信了,你真的是一個很厲害的殺手,可我一點也不開心。”
黃小路拍拍我的肩膀:“對不起,我想這具屍體嚇到你了,但我們還是需要你幫個忙。”
“我知道,你們得把這具屍體藏起來,”我說,“把他帶到森林裏去吧,挖個坑埋掉,不會有人發現的。”
我把他們帶到了一個僻靜的角落,黃小路吭哧吭哧地挖出一個深坑,掩埋了那具屍體。當他填下最後一鏟土之後,我終於忍不住了,扶著一棵樹哇哇地嘔吐起來。林霽月走過來,輕輕拍著我的背,要是在過去,我會很喜歡這樣的親昵舉動,但現在,一想到她柔若無骨的手指上曾經牽動著冰冷的金屬蛛絲,把人的身體切開,我就覺得渾身一顫。
“請讓我一個人呆一會兒,”我說,“我想……去走走。”
“你一個人不會有什麼危險吧?”林霽月不放心。
“放心吧,殺了我也阻止不了即位典禮啊。”我努力開著玩笑,幾乎是逃也似地竄進了森林深處。我沒有什麼目的,隻要離那具已經被埋起來的屍體越遠越好。
到了這時候我才發現,我終究隻是一個小孩子啊。不管我嚐試著裝得多麼老成,不管我對著多少漂亮姑娘厚顏無恥地說出“你願意嫁給我嗎”,我仍然是個七歲的孩子,害怕黑暗,害怕死亡,害怕湧動的暗流和潛在的陰謀。
我走啊走啊,反正在這片熟悉的森林裏也不用擔心迷路,漸漸走出去很遠。當我回過神時,我發現自己又走到了森林的中央,走到了那棵高大的年木附近。最近這些日子的風波都是因為將在年木上進行的即位典禮而引起的,我想我的腦子一定引導著無意識的腳步,還是執著地把我帶到了這裏。
可我來到這裏又能有什麼用呢?我什麼也不懂,什麼也不會,除了添麻煩之外什麼也做不了。我狠狠地一跺腳,正想要回家去躺下,忽然耳邊傳來一陣隱隱的爭吵聲,聲音是從年木下傳來的。
我躡手躡腳地悄悄靠近,發現在年木下麵站著兩個人,竟然是我的兩位哥哥。兩人手舞足蹈,正在吵得十分激烈。他們一定沒想到,這是一個屬於三兄弟的聚會,雖然三弟很可恥地躲著不願意現身。
可惜他們吵得雖然厲害,聲音卻始終刻意壓低,我怎麼也聽不清他們到底說了些什麼,隻有一些隻言片語漏過來,什麼“領主”“陰謀”“典禮”之類的,聽得我心癢難搔。
我決定冒著險再靠近一點,但趴在地上向前爬出去兩丈之後,他們的爭吵也結束了,我剛好聽到我二哥終於壓抑不住而高聲爆發出的最後一句話:“別作夢了!我才不管什麼狗屁家族榮譽,我愛做什麼就做什麼,那是我的自由!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然後兩兄弟怒衝衝地分開,各自挑了一個方向走遠了。二哥的步伐矯健有力,大哥卻顯得疲軟無力、心事重重。
等到他們都走遠了,我才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琢磨著剛才二哥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這是在幹什麼?聽上去,好像大哥已經發現了二哥在背後所做的事情,試圖勸阻他,但二哥卻執意不聽,還說什麼“我絕對不會讓你如願的”。
難道黃小路的判斷錯了,真的是二哥幹的?我又迷糊了。
我連忙回到驛館,敲醒了黃小路和林霽月。我們坐在黃小路的房間裏,我把剛剛聽到的對話告訴了他們。林霽月立即摩拳擦掌:“看來果然是雲晗在背地裏搗鬼,我們這就去把他抓起來。”
“這不大妥當吧,”我趕忙說,“他再怎麼也是雲家的子弟,要處罰他也是我叔叔的事。”
林霽月聳聳肩:“我就是說說而已。我不過是很喜歡看熱鬧罷了。你打算去告訴你的叔叔嗎?”
“我不想,但我不得不那麼做,”我苦惱地揪揪自己的鼻子,“事關家族榮譽,無論如何也得上報,然後讓我叔叔去頭疼吧。”
“其實也未必一定有多麼頭疼。”黃小路忽然說。
“你又想到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林霽月扭頭看他,雖然嘴裏說“亂七八糟”,目光裏卻頗有些期待。看起來,黃小路經常給出一些很管用的亂七八糟的意見。
“我上次不是跟你們說,我對這件事有了一些模糊的個人判斷嗎?”黃小路說,“知道你大哥和二哥發生爭吵之後,我突然發現,這個模糊的判斷越來越清晰了。”
我和林霽月麵麵相覷,她猶猶豫豫地問:“真的嗎?難道你已經……找到了真相?”
“基本上算是吧,”黃小路說,“這世上有很多東西是你耳熟能詳但我卻完全不知道的,但反過來,也有那麼一些玩意兒,你並不熟悉,我卻碰巧有所了解。那就是解釋這些謎團的關鍵。”
他一邊說,一邊衝著我擠了擠眼睛,我一下子明白過來他這話的含義。黃小路是想告訴我,要解決這件事,需要運用到一些“他的世界”裏的經驗和智慧。那會是什麼呢?
“總而言之,明天先帶我們去見見那位第二祭司吧,”黃小路對我說,“這事兒還沒完,幕後的罪犯肯定還會垂死掙紮。但這一次,他即便是綁架第二祭司也沒什麼用了,我們需要弄明白這個典禮的一切細節,然後猜一猜還有什麼救命稻草是他可以撈的。”